卷二 令狐衝  第二十四章 愈殘忍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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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時候,無心的一句話、一個舉動,才是本心。
    •
    在綠竹巷休養了幾月,盈盈的身子始終沒有起色,反而越來越差了。為此,平一指與令狐衝都可謂是操碎了心。日日以內力疏通調動她體內鬱結的真氣,再喂她服下平一指調配的各種湯藥,卻也隻能勉強吊著她的性命,拖延時日罷了。反而是內力運得越多,她的五髒六腑以及經絡便越傷,可若不用,怕是連半日都撐不過。
    這樣傷本的治法若不是到了最後關頭,令狐衝說什麼也不會用。
    再看令狐衝,客棧中盈盈的全力一掌雖然讓他受傷頗重,但原本靜養一陣很快就能痊愈。可如今盈盈這個樣子,他如何能靜心養傷?更何況還得日日為她疏導真氣,故此內傷久久未見起色,任他平一指如何勸說他也不管不顧。
    在他心裏,盈盈就是他僅剩的一切,她若死了,他就真的什麼都不剩了。
    這一切盈盈其實都看在眼裏,換作往常,她定會因為他的付出感動不已也心痛不已,可如今,她竟無法對此感動起來。
    ——所有關心我以及我關心的人都已離我而去……
    這些日子,盡管盈盈的精神不佳,但記憶卻出奇的好,就連許久之前的往事都能記起。比如那天夜裏,令狐衝以為自己死了欲拔劍自刎時所說的話,如今她也能清楚地記起來。
    關心他以及他關心的人。
    他的師父師娘還有小師妹都死了,他的親人已全都不在了。若她不是換了心,若她不是看到了那個人所有的記憶,便一定隻會這樣想。
    可她現在知道了。他口中說的那些離他而去的人中,怕是也有那個人吧。
    ——有生之年,我們不會再見了。
    斷崖邊,她對他決絕地說道。
    確實,所有他想關心的人都不會再見了。哪怕那人尚且活著,隻要她不想見,他便永遠都不會再見到她。他清楚那個人,正如盈盈也清楚他一般。
    嗬,他或許會認為那人銷聲匿跡隻是躲到什麼地方隱居避世了,但若是讓他知道那人其實早已死了,他會是什麼表情呢?
    盈盈突然很想看一看。
    反正都要死了,終日這樣苟活著也是無趣,找點樂事瞧瞧該多有意思。
    扭曲地想著這樣的事情,慘白的麵上竟多了幾絲血色。
    盈盈恨他,越來越恨了。
    起初隻是怨,隻是不甘心,如今將死,所有情緒通通放大,怨也就成了恨。她恨他寧願愛一個徹底消失了的人也不肯全心愛她;她恨他一次又一次強硬留住她的命,讓她飽受折磨。一年前是這樣,一年後還是這樣。他讓她連死都這麼不幹不脆!
    她最恨的是自己靠著那個人的心髒苟活至今,而他卻渾然不知!
    憑什麼讓她一個人背負這麼多?!憑什麼讓她一個人纏在他二人的回憶中痛苦掙紮?!憑什麼隻讓她難受心痛,他卻可以置身事外?!憑什麼!!
    令狐衝,即便要死,我也要你陪我一起痛苦!!!
    •
    “令狐衝,有沒有酒?”
    昏黃的竹舍內,盈盈坐在桌前輕輕撫琴,清澈卻不連貫的炫音一一蹦出,一個一個音節,如砸在了令狐衝的心上,生生地疼。
    “盈盈?”不確定地輕聲喚她,令狐衝立在桌邊,有些僵硬。
    兀自撫琴,盈盈不理會他的僵硬,隻如回憶般望著悠遠的虛空,“喝酒舞劍,倒真是愜意。”手上動作一頓,琴音頓時全消,“她總說我樣樣都比不上她,就連我最擅長的琴也都遜色於她。”說著,她抬眼看向令狐衝,“忘了,你似乎還未聽過她撫琴。如今,也已經沒機會再聽了。”
    “盈盈,你在說什麼?”不敢置信地望著她,令狐衝隻覺得眼前的人突然變得無比陌生。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盈盈合掌輕笑,“我雖樣樣都輸給她,卻唯獨有一樣勝過了她。”轉眼牢牢盯著令狐衝,她眼中的光芒尖銳,直刺他眼底,“那就是我可以比她更狠心!”
    似被她的目光驚到,令狐衝怔了怔,下意識地退了半步。
    對他的反應很滿意,盈盈勾唇微笑,蒼白的麵上,殘忍一閃而過,“令狐衝,我也有個禮物想要送給你。”
    一言出,令狐衝如遭雷擊。
    而盈盈卻並未收斂,隻繼續說道:“她當日送了一個吻給你,而我今日則想送你一個真相。你可願聽聽看?”
    “盈盈!”忽就上前抓住了她的雙肩,令狐衝不知為何,不想讓她再說下去。
    死死盯著他的眼睛,盈盈的眼中殘忍更甚,“令狐衝,我就不信你從未仔細想過。為什麼我會變得越來越像她。語氣像她,舉動像她,就連如今行事風格也越來越像了。”反手用力抓著他的手腕,她將他牽引到自己胸前,讓他的掌心緊緊貼著那顆瘋狂跳動的心髒,“裏麵的這個東西,你當真不好奇?”
    如燙手般猛地抽回手,令狐衝‘噔噔’大退兩步,額上竟有細密的汗滲出。
    嗤笑一聲,盈盈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送我這顆心髒的不是別人,正是東方不敗。你以為三屍腦神丹是那麼好解的?隨便一人的心髒就能化解?你錯了!這世上隻有一人有這本事!也隻有一人不將這種毒放在眼裏!那就是研製這毒,甚至每日都在各種毒藥下幸存下來,早已百毒不侵的東方不敗!”
    不,不會……
    體內氣息翻湧,令狐衝兀自搖頭拚命否定,卻沒能看到盈盈眼中越來越盛的恨。
    “你以為我為什麼會突然知道你們的往事?你以為我為什麼會與她越來越相似?全都拜她這顆心髒所賜!我甚至還能看到她被挖心的過程。鮮血淋漓,而她則像個破布娃娃一樣沒了生氣。”
    “令狐衝,你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已經死了!早在為我換心的那一刻就已經死了!”
    ——我要送你一個禮物。
    ——有生之年,我們不會再見了。
    ‘噗’,難以抑製的腥甜衝口而出,胸前劇痛導致腳步不穩,於是單膝跪了下來,令狐衝的麵上血色盡失。
    看著他此刻的樣子,盈盈原以為自己會覺得很痛快,但原來不是。她什麼感覺都沒有,沒有恨,沒有愛,也沒有痛,她隻是猶如一個陌生人般靜靜望著他,看著他痛極的模樣,心上再無半分感覺。
    愛得太久,也恨得太累,她如今什麼都不想要了。
    就這樣死了吧,再也不用被逼回憶別人的往事,也不用再看著他情深義重的模樣自欺欺人。
    他愛的人從來就不是她。
    自嘲地笑著,強撐的身子終於軟倒下來,‘嘭’一聲摔在地板上。
    “盈盈!”猛地回過神來,不顧內息錯亂的自己,令狐衝踉蹌著爬起來衝到她身邊,緊緊抱著她虛軟的身子,感受到她的生命力正在迅速流失,不禁悲從中來,“盈盈……”
    眼淚大滴大滴地滑了下來,趟到嘴邊,與殷紅的血液混在一起,最終滴在她素白的袍子上。
    看著他的眼淚,原以為自己已經不在乎了,卻不想,眼淚還是滾了下來。哽咽著,她抬手輕撫他的臉,這些日子以來,他瘦了很多。
    “衝哥……”
    氣若遊絲的兩個字,讓令狐衝悲慟更甚了,死死摟著她的身子,他的嗓音有些顫抖,“不要離開我,盈盈,不要離開我……”
    微微皺眉,卻隻是蒼白地笑著,“令狐衝,你根本就不曾愛過我。”又何必再裝作一副深愛的模樣。
    怔了怔,忙急急地說:“你我已是夫妻,我怎會不愛你!”
    夫妻?嗬,夫妻!
    用力推他一掌,奈何他卻紋絲不動。心上有氣,語氣便又尖銳起來,“別再騙你自己了!你根本從頭到尾都沒有愛過我!”一句話落,連氣息都開始亂了。
    “盈盈!不要說話!別再說話了!”
    然而盈盈卻不聽他的,望著他的眼睛,她問:“你問問自己,你對我的感情究竟是愛還是感動?”
    “自然是愛!”
    事到如今,他竟還在自欺欺人!
    “令狐衝!!”極怒攻心,盈盈的唇邊也有鮮血溢出,卻仍是一瞬也不瞬地死死盯著他,“捫心自問,你最愛的人究竟是誰!!!是我?還是我體內的這顆心!!!”
    忽就愣住了,令狐衝答不上來。
    不是他回答不了,而是剛才強迫自己遺忘的事實又被她提了起來。
    盈盈體內的心髒,東方不敗的心髒,東方……
    心上一痛,眸中的光自然也就變了。
    看著他的模樣,哪怕他什麼都沒說,盈盈卻已經知道答案了。掛著慘白的笑,她緩緩閉上了眼睛。
    令狐衝,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盈盈?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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