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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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毓驍不擅長刑訊逼供一類的事情,手下的人也隻是鞭笞毒打,並沒有什麼極其折磨人的花樣。
牢房裏積年累月的潮濕黴味如跗骨之蛆,呆的久了,每一寸血肉都浸透這味道,然而毓驍見到血淋淋掛在那裏的人,胃中一陣還是不適湧上來。
大步走出去透了口氣,毓驍麵色不虞,“身份來曆也一點頭緒沒有?”
“殿下,他身上著實什麼都搜不出來,隻從臉上揭下來一層人皮麵具。”
“暫且別傷了他性命,防著他尋死。”
已經是遇刺的第四日,阿離還未醒來,每日隻能喂進去一點滋補的湯藥,他不願離開太久,但有一件事卻不能再拖。
先前皇兄屍骨未寒,後來老師突發疾病,現在阿離昏迷不醒,登基一事拖得太久,太尉開始蠢蠢欲動,王叔那邊也有些被迷惑了心智。
毓驍離開牢房去沐浴更了衣,又差人去書房取書,屏退所有人,獨自守在暖閣裏,先是倚在床榻邊,倦了就索性也躺上去挨著阿離,盯著他精致的五官養神。
新進的焚香很暖,毓驍熏熏然的困倦起來,軍中的事不過大刀闊斧,新政一出幾日裏就已經安置妥當,但朝堂中人心算計他是打心底裏厭惡。
想起朝堂上的暗濤洶湧,意識又清醒起來,他伸手摩挲著眼前人的臉頰頸側,掌心的觸感溫潤細膩美好,睡顏純真得像個孩童。看起來纖塵不染的玉雕樣的一個人兒,為什麼偏偏滿腹權謀數術……
***
馬車搖搖晃晃行在險陡的山路上,風聲淒厲。
驅車的男人古銅色粗壯手臂異常有力,在黑暗裏掌著方向飛快前行,臉上猙獰的刀疤在夜風裏扭曲糾結起來,簡直是夜間天然的護身符。
車內同樣不曾點燈,一顆鵝蛋大小的珠子鑲在車頂,發出慘淡的青綠色光,執明整理行裝時隨手撿的成色不大好的夜明珠,如今便是車外亡命天涯的男人事成之後的謝禮。
少年的臉色慘白如紙,在青暗的燈光裏顯出一片死氣。
“王上,墨心沒有說謊……”
“你這麼急著為他脫罪?本王倒是看不出你有這樣的心機。”執明聲音有些沙啞,責備的話裏緊張多於怪罪。
雙生子交換身份,墨知已身在遖宿,他去見阿離。
腦子裏那根弦“哢”地一聲崩斷了。
一團亂麻全都帶著倒刺,在胸腔裏勾出血肉模糊的一片,少年所言並不一定是假,不論阿離會不會存心傷他,墨知這樣回遖宿,或許就沒有活著回來的打算。
少年的眼淚大顆大顆滾落下來,漆黑的眸子失去焦距,悲慟沒有半分虛假。墨心蜷縮起身子,承受著靈魂相連撕扯的劇痛,“哥哥……”
“本王不信,什麼雙生子的感應,故弄玄虛罷了。”雖是這樣說,執明心中卻也知道少年沒有撒謊。
莫瀾對墨知的執念,墨知對他的心意,他對阿離的癡纏。執明被勾起更大的恐慌,他不敢多想,墨知總不會隻是去見阿離一麵,他倘若……
“莫瀾大人?”
“莫瀾?!”
一雙桃花眼笑盈盈掀開了馬車外簾,莫瀾的人昨夜就在城外接應他們,回城直奔一座市集深巷裏弄的院落,“王上怎麼舍得回來了?”
“本王說是想你了你信不信?”
“嘖嘖,想信不敢信。”
“這些日子……”
莫瀾看執明隻帶著墨知歸來,一路風塵仆仆,也不便多問。
知道執明有話問不出口,便先替他寬心,“一切都好,太傅牢裏嘮叨地替您打理著朝中事情,有時候也老淚縱橫數落幾句。兵部提拔上來幾個將軍之子,驕縱了一點倒不算紈絝,倒是去年的狀元郎太傅頗賞識,經常一去府上便留了用膳,說自己時日無多,要將王上托付給信得過的人……”
執明沉默著,心底壓著紋絲不動的巨石,莫瀾倒是毫無察覺一臉輕鬆,太傅也是糊塗了,想把當今王上托孤給一個少年郎,“不過,老人家嘛,哄一哄還是可以應付過去的。”
執明知道這一頓斥責實不可免,既然朝中無大事,便是好事。聽到那一句時日無多,心下一陣悵然,半晌無話。
進屋沐浴更了衣,執明就開始鬧著要各樣吃食,莫瀾知道他這一路上委屈,遣人去凝鴛樓定一桌酒菜送來,還另從府上取了兩壇花釀。
百合澆鴛鴦、糖燜蓮子釀山藥、杏仁酪、油汪汪的小炒螃蟹、溜蟹黃兒、炒子蟹、翅子湯……一道道菜擺上來,對著滿桌香豔,莫瀾都覺得有些餓了,笑著問執明,“王上吃了再回去?”
阿離雖未醒來,卻像是有了點意識,毓驍喂了他小半碗燕窩,自己什麼也吃不下。守在床邊翻些閑書,看到有趣的地方便講給他聽,侍童來添了兩次燭火,才吹熄了燈和衣躺下。
半晌,又伸手將人攬在懷裏,悶悶地說,“阿離,你回來吧。”
毓驍此刻心中苦悶,不比當初王兄將他打入牢中時少一分。
阿離,我多想一醒來,就見到你看著我,我再不怪你工於心計,你做什麼我都再不怪你,再不疑你。
他既想護著這人後半生無憂無慮,換一個單純天真的阿離,偏偏眼下這亂局,又離不開一個算計人心的阿離。
黑暗中,慕容離瓷白的肌膚上,濃密纖長的睫毛投下的陰影蟬翼般顫動兩下,狹長的眸子眯著,透出點亮晶晶的光澤,手指輕巧的滑過身邊人某一處穴道。
一道身影輕巧地從門內滑了出去,毓驍已然沉沉睡過去。
南方初冬的夜晚異常濕冷,不多時便覺得裹了一層冰在身上,好在片刻功夫便找到了地牢的入口,因為在府內,把守並不嚴密。
慕容離輕易地避開兩個看守,屏著呼吸抵禦這裏常年散不盡的腥黴氣味。
地牢盡頭的木柵欄後,十字木架上掛著一個人,頹然地垂在那裏,長發披散麵目模糊。
昏迷前的記憶一幕幕重現,慕容離的意識有些恍惚,幾米開外的這個人,到底是誰?
不可能真的是他。
慕容在腐朽的橫木後僵了許久,倒是眼前的人仿佛感受到生人來訪,遲緩地抬起頭。
同一刻慕容離急促地倒抽一口冷氣,凝固成一個不可置信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