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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執明的寢殿,燈火一夜未滅。
    殿外。
    一抹身影凝固在樹影裏。
    必須要離開天權了。
    他在這裏站了多久,方夜就守了多久。
    “公子有心事。”
    “沒有。”
    不出半月時光,遖宿已近,兵器已失,一切都剛剛好。
    至於那一位無天下不百姓的野蠻君主,和他那位清風霽月的胞弟,真是有趣的緊,慕容離指尖劃過玉蕭的孔,勾唇一笑。
    這半月裏,執明也片刻未曾得閑,尋了舉國上下品相不凡的鳥,送信給阿離的,必然不能是尋常的鷂哥鳥雀,宮裏養的信鴿也是粗鄙,太傅照舊被氣得不輕。
    “太傅閉嘴,太傅閉嘴!”
    “煩死了,煩死了!”
    “太傅又暈了!”
    宮裏日日這般雞飛狗跳地胡鬧,執明一邊數著寫給阿離的信,算著滿屋子的鳥兒把信送到的日子。
    “阿離會更喜歡哪一隻呢?”
    “紅色的這個,雪白的這隻,會開匣子這隻太淘氣了,阿離大概不喜歡,吹口哨的這個,太輕佻了,其他的但願別被遖宿王打了去……”
    被嫌棄的兩隻身懷絕技的鳥,撲棱兩下轉過頭去,對執明表達了深深的鄙夷。
    “阿離,我想你了,你什麼都沒帶走,會不會把我忘了。”執明長長哀歎一聲,把臉埋在桌案上。
    “阿離。”
    “阿離。”
    “阿離。”
    四下沒人,是那隻通體雪白像隻小鳳凰的鳥,仿著他的聲音叫阿離。
    “你這小東西,誰許你這麼叫了。”
    “阿離阿離阿離。”
    “你你你,再叫把你的毛做成劍翎!”
    “阿離阿離阿離!”
    “……”
    太傅一進門便看到王上和一隻鳥置氣的情境,當即暈厥過去。
    ***
    遖宿的大殿寒氣逼人。
    離開天樞之後,時時警醒,他再也沒有毫無防備地合眼沉睡……
    片刻分神,慕容暗惱自己失言。
    “慕容公子是在勸告本王,莫要染指中原。”毓埥的視線一寸一寸打量著眼前提議休養生息的人,從前他隻知道這個人是沒有心的,但如今這情形,倒是勾起了他一兩分的好奇。直覺,慕容在維護者中原的什麼東西,或者,什麼人。
    眼底劃過一抹陰翳,恨恨地咬了咬牙,冷冷的笑了。
    “叨擾王上多時,在下先告退了。”慕容這話是迎著刀刃般的目光說的,話未完毓埥已大步走進他身前。
    “你身在遖宿,可本王看不透,你的心到底在哪。”目光落在他纖細修長的頸上,狩獵者最中意的部位,脆弱敏感,線條優美,撩人心魄。
    “王上多慮了。”與其在乎自己的忠心,不如操心你至今還在牢裏的至親胞弟。
    “那最好。”
    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慕容漸遠的背影。
    “待有一日本王一統天下,你……”
    那一日行刺不成,毓驍此刻是大殿上的王上最不願想起的人,卻惹得不少人心急心悸了,剛剛送走那一位奸佞猥瑣的老狐狸,慕容就翩翩而來。
    不言不語將他的傷口輕輕包紮起來,偏偏用了紅色的帕子,和血融為一色,毓驍看著手上這一方絲帕,慕容這樣的容貌確實太擾亂心神,他不自在地別過臉去,平淡又強硬地表態,“我對這天下別無他想。”
    “那我便隻是來送殿下一程。”
    一個碧綠的小瓷瓶從他的指尖滑進毓驍的袖口。
    第二日,鴆酒一盞。
    慕容倚在窗前靜靜候著,那心懷蒼生的小王爺不會選擇死,他有九分的把握。賭的,就是剩下的那一分。
    直到一隻笨重的箱子被抬入府邸,他才轉身回了書房。
    小王爺卻沒有他這般好的耐心,不出五日,一柄寒光泠泠的劍就架在了他的肩上。慕容分毫不避讓,轉身對上滿目惱怒的毓驍。
    “殿下,初次見麵時,你可比現在有禮多了。”
    雖說這一通火發的毫無道理,慕容卻不再冷著他,看書賞畫彈琴對弈,日日在一處,唯獨不談朝政。
    毓驍落下手上最後一子,平局。
    “這佳人相伴把酒言歡的閑散日子,本王生前還不曾這麼愜意過。”
    哪隻那人毫不客氣,“王爺死後還能享此清福,理當心懷感恩。”
    “喔,不過還差了一樣。”起身繞到對麵,擠著慕容坐下,“醉臥美人膝。”
    本想逗出他一個羞窘的表情,慕容竟然一臉正色,“等我下次醉了,一定給你這個機會。”
    真會占便宜,恨得毓驍暗暗磨牙,又無可奈何。
    直到戰事又起,某人又暴跳如雷。
    “這陽間的事情,你少操些心罷了。”慕容悠悠品了一口茶。
    毓驍眼刀颼颼地掃過去,“你天天隨我一處,又算是哪裏的人?”
    “既然不分你我,那我也是陰間的人好了。”
    始料未及的一個不分你我,卻沒法再爭執下去了,毓驍耳根發紅,順手捏起半盞涼茶去去火,杯子還未放下又對上慕容玩味的眼神。
    “殿下,這茶我喝過了。”
    毓驍的視線落在那兩片粉嫩嫩的薄唇上,看起來即甜又軟。
    剛剛咽下去的涼茶,此刻在胃裏沸騰起來,一股熱浪直衝腦門直從耳根紅到了眉梢。
    毓驍暗罵自己心思糊塗,胡亂的擦了擦自己的嘴角,不再言語。
    慕容每落一子,便拿手臂支在頰側,幽幽欣賞著對麵一張五光十色的臉,是個有趣的人,不知什麼樣的太傅,能打磨出這麼一套仁義道德君子之風,嚴絲合縫扣在這位殿下身上。
    那樣的目光流轉之下,對麵的人被擾的心神不寧。四劫循環的局麵,現下如果妥協了,就一定墜入劣勢再難扭轉,互不相讓,就是和棋。
    毓驍手上的黑子,不知有意無意,就落偏了。
    “殿下,你輸了。”
    毓驍盯著燭光下慕容離勾起的那一絲笑意,渾然不知自己的臉能擰出一池墨汁來,“公子棋藝不凡,甘拜下風。”
    心道你不說我便不問,橫豎出兵就在幾日之內,有本事到時候你依然拘著我下棋。
    不料慕容卻開了口,“就在這幾日了,殿下早些休息。”
    有一件事來得比出兵更早,遠征之日將至,自以為除掉了毓驍,太尉這老狐狸得意忘形得按捺不住,借著消解誤會邀了慕容離赴宴,請柬發到府上沒有不去的道理。
    這一日直到月上樹梢都不見慕容人影,毓驍才知道他的去處。
    他自幼習武,身手雖好卻從未試過飛簷走壁偷雞摸狗,等費了一番功夫潛入了太尉府,便看到令他目呲欲裂的一幕,一杯渾酒潑在慕容臉上,那纖細單薄的背影穩得如一尊塑像,沒有半分楚楚可憐,毓驍的心卻擰得抽痛。
    恨不能即刻殺過去撕下那些無恥齷齪的麵孔,可他已是陰間的人了,忍不住一時之氣,就會將阿離一起斷送。
    既然不分你我,那我也是陰間的人好了……
    當然不好,我要讓你光明磊落地立於遖宿國土之上。
    毓驍自己都未察覺,這是他第一次在心裏將這個人喚作阿離,臉色發青地將那些下流嘴臉吐出的言語羞辱一字一句銘刻於心,來日一刀一箭地加倍奉還。
    夜色濕冷,慕容酒醉迎風,有些發抖。
    馬路另一側,毓驍解了自己的披風丟在方夜肩上,“下次仔細點。”
    看方夜將人扶進了馬車,從腰側抽出一方黑色麵巾蒙上,然後又不見了蹤影。
    夜深時分,毓驍歸來時有幾分倦意,還是放心不下先去了他內臥,輕輕掀了床帳伸手一探,慕容額頭頸側觸手發燙,還帶著一層酒後的薄汗竟然就這麼睡下了。
    他不知慕容離平日裏從不讓人近身服侍,隻氣惱方夜不懂事,親自打了兩盆冷熱水來,熱水擰了帕子給他擦了汗。
    目光落在那排黑色盤扣上,這樣勒著,難怪會不舒服,毓驍這樣想著便伸手替他解了頸間的幾顆扣子,慕容的手突然搭上來,不知要推要握,呢喃兩句,“王上,塞上風…光…”
    “王上?”毓驍不知自己問一個醉糊塗的人有什麼意義,他隻知道橫豎不是在喚自己,心裏沒由來一陣別扭。
    慕容側臉向床裏側又沉沉睡去,真的是醉的深了。
    自己心裏扭捏了一場,把帕子丟進冷水盆裏浸了,一遍遍擦著給他降溫。手下的人逐漸涼了下來,毓驍自己心中卻燒著了一團火。折騰到天將明時,回自己屋裏洗漱了,提了劍去庭院裏。
    明月出天山
    蒼茫雲海間
    長飛幾萬裏
    吹度玉門關
    ……
    由來征戰地
    不見有人還
    練著練著,一陣洞簫聲響,慕容為他和了一曲塞外,待他放下劍轉身,慕容已出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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