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何雨澤被送入山穀的那一年，何雨澤和李包子都隻有七歲。他們那時都是孤兒。李包子是一出生就被拋棄，然後被外出曆練的師父撿到帶回；何雨澤稍微複雜一些，他在被送入穀的前兩個月，才成了孤兒。
    何雨澤原本是富商之子，家境富足，爹娘疼愛，卻不料飛來橫禍，全家人在一夜之間被殺的幹幹淨淨。若不是父親在出事時，匆忙把他塞進儲物用得暗格中，如今的他也隻不過是一具腐爛的屍體。
    何雨澤是被關在暗格內兩天一夜之後，才被一個受過他爹恩惠的江湖人士發現，救了出來。但何家的仇人過於強大，他們還在找失蹤的何雨澤，那個江湖人士也保他不住。
    數番周折，那人把何雨澤送到了李包子的師父，李正手上。而因為一些原因，原本不願收何雨澤為徒的李正，最終仍是收下了這個徒弟。
    從此，李包子多了一個不愛說話的師弟，何雨澤多了個會照顧人的師兄，和冷淡的師父。
    ————————————————————
    “師弟，師弟，起床了！”
    八年後的早晨，天未亮，何雨澤就被推醒。他困頓地一睜眼，就看到隻著穿單衣的李包子站在他床前。
    那個似乎永遠都在笑的人見他醒了，回自己床鋪前，邊穿衣服邊說：“快起床，師弟。今天可是我們出穀曆練的日子，你我都快有十年沒出去了吧？。”
    山穀內沒有多餘的屋子，何雨澤和李包子二人從小就住在同一間屋子裏。而由於屋子空間的限製，他們倆人的床鋪，就放在兩麵牆的夾角處。中間有一個三角櫃子隔開，床與床之間的直線距離不過兩三步。
    何雨澤用胳膊肘支著身體坐起來，整個人還有些昏昏沉沉，他糾正了李包子那句話中的一個數字，“八年。”
    “嗯？師弟你居然算過嗎？我還以為你不會關心這些數字。”因為出穀曆練而嫌棄名字太難聽，已經改名李寶的李包子驚訝地回身說道。
    “我隻不過是湊個整，還以為師弟你不會發現。”
    “……”
    何雨澤沒再搭話，他取過衣服穿戴。李寶沒聽到何雨澤回答也不在乎，他穿戴好就自顧自地去取水洗漱了。
    那麼多年相處下來，李寶早習慣了何雨澤的沉默。
    李寶打好兩人份的水，用其中一份洗漱，何雨澤剛巧收拾好出門，自然而然地就用了另一份水洗漱。
    李寶洗簌好，在寒冷的夾雪冷風中撐了撐懶腰，轉頭看見何雨澤衣領不太平整，就伸手去幫忙整理一下。何雨澤這會兒正在用手巾擦幹臉上的水，察覺李寶突然的動作也沒有避讓，反而把手撐開些方便李寶動手。
    明明對於一般人來說過於親密的動作，這二人卻顯得自然無比。
    畢竟何雨澤可謂是從小由李寶帶大的，長久以來，他已經被李寶照顧習慣了。別看當初何雨澤來到山穀時，李寶也不過是個七歲小孩。那時的李寶，作為一個從小得自己照顧自己的小孩，去照顧另一個從小被人嗬護著長大，離了人卻連衣服都穿不妥當的小孩，已經夠格了。
    而且，這個山穀裏除了李寶之外，也沒有其他人會照顧何雨澤。師父是絕對不可能的。
    “走吧，我們去找師父打一架，然後拿錢出穀。”李寶看看何雨澤全身上下已經收拾妥當，又打量自身沒什麼不妥，於是便笑著對何雨澤說道。
    何雨澤聽聞點點頭，和李寶一同朝師父的住所走去。
    今天雖然是他們師兄弟二人出穀的日子，但是在出穀前，他們還必須去接受師父的“送行”，師父才會打開出穀暗道的機關，放他們二人出去。
    當然，不走暗道出穀的方法也不是沒有。隻要登上那萬丈峭壁，爬到頂，他們就能出去了。隻是這個出穀的方式，對於他們二人目前來說，隻不過是找死而已。
    那峭壁又高又陡。有時候一整麵垂直的石壁，接連幾百米，都沒有超過指甲寬的凸起或者凹陷。這裏用來比喻的指甲，是指修剪得當的男子的指甲。
    山穀中的土地，很大一部分都相當貧瘠。師兄弟二人踩著鬆軟的白雪，走在空曠的荒野中。他們的步幅幾乎同等長度，走路的姿勢卻各異。李寶怕冷似得揣著手縮著脖子，將下巴也埋進圍巾裏；何雨澤雙手抱著自己的彎刀，挺直腰背，漠然地直視前方。
    李寶和何雨澤的住處，距離師父的住所頗有一段路程，幾乎橫穿了大半個山穀。很少有住在同一個地方的師徒，會把住所安排得離對方那麼遠。但是這三師徒的情況，從來就是這麼莫名的別扭。
    在李寶四歲之前，他還和師父住在一起，二人的相處模式幾乎形同父子。而在李寶四歲之後，那個男人，就在距離自己住處很遠的地方，給李寶蓋了一間房屋。他將李寶送到那裏，留下必需的生活用品和食物，就對李寶撒手不管了。
    李寶才剛剛四歲，就被迫開始自己生活。
    除了教授武藝，和偶爾好比生病之類的特殊情況，師父會照顧一二之外，他們之間再無交集。就算後來何雨澤來了，也是一樣的把師徒間這種，仿佛撇清關係的冷淡沿襲下來。
    就這般直到如今。
    李寶和何雨澤雖然叫著李正師父，但很多時候，他們都覺得自己和李正的關係，不像是師徒。
    他們會偷進李正的寶庫拿東西，會設下陷阱抓李正，會再被李正懲罰的時候，和他打一架，被打服氣了才受罰，受罰過後還會去報複李正……而李正，平時撒手不管二人，卻會時常找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懲罰他們，而且找得理由還一般都很奇葩。
    就好比這一次。
    這次二人出穀曆練的事情，本就是突然有一天李正自己吩咐的。但是就在昨天，他又告知二人，出穀之前必須來和他比試比試，若他們二人的功夫讓他滿意了，才可以出穀。
    想到臨出穀前還要挨頓打，二人就不由心中灰暗。
    在白皚皚的荒野之中走了一陣，前麵現出了一片竹林。一條未被凍結的溪流，從竹林之間蜿蜒穿過。
    這片竹林，就是師父的住處所在。何雨澤和李寶走入林中，片刻之後，便輕車熟路地找到了建在溪流邊上的一座竹屋。
    一個欣長如竹的身影立在溪邊，白綢般的長發以玉冠束起，整齊地垂在背上。
    “準備好了嗎？”那人頭也不回地出聲問道。
    “好了。”
    “請賜教。”
    何雨澤和李寶武器出鞘，一同出聲道。
    一如既往的眼前一花，何雨澤和李寶隻來得及堪堪擋住李正的攻勢，疾步後退撤去力道。而在後撤中他們也不敢大意，運極目力盡可能地找到李正活動的軌跡，預測他的下一個招式，搶先進攻。
    李正的武功高出他們太多，打到最後，往往隻會以單方麵的毆打作為終結。但是，在比試進展到單方麵毆打之前，他們以彼此之間的默契配合，和預測接下來招式的眼力本能，可以和李正多過幾招。運氣好時，甚至能夠以其狡詐傷到李正。
    竹葉與白雪紛飛，竹枝不時震顫，三道影子在竹林間穿梭。偶爾有打破空氣，擊中兵器的爆音，和拳頭打在肉上的悶響……
    如此持續了兩個時辰，何雨澤和李寶的體力基本上告銷。但李正沒說停下，他們二人愣是沒一人求饒，強撐著閃避李正的拳腳。
    並不是二人硬氣，而是就算求饒也沒用。李寶是個靈活的人，他曾經在這種打鬥中求饒過，但是除了被打得更慘之外，沒其他作用。嚐試幾次之後，他就學著何雨澤，當個悶聲不吭的硬骨頭了。
    “行了，你們還算有那個水準，去江湖上見識見識。”把兩個弟子都打成豬頭後，李正收招，對著弟子們說了一句，轉身去了竹屋，取出兩個包袱扔下，“給你們的路費。等你們有能力從深淵上麵下來的時候，再回穀吧。那之前就別回來了，我不會開暗道讓你們進來。”
    “……知道了。”李寶靠著鐵尺站著，放緩呼吸的節奏，盡可能地恢複自己的力氣。
    李正看了看自己的兩個弟子，點點頭，進了竹屋。
    過了一會兒，李寶稍微恢複了些力氣，揚聲衝竹屋喊道：“師父，我們休息一會兒，吃個中午飯再出穀，沒問題吧？”
    “你們自便。”竹屋內傳來師父的答複。
    “那就這樣吧。”李寶說著，走到一邊攙了何雨澤一把，說道：“走吧，師弟。咱們上個傷藥吃頓飯，再出穀。”
    “嗯。”何雨澤答應了一聲，和李寶互相攙扶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