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建國離開之後，家裏的氣氛像是結了冰，寒冷壓抑的氣氛一直延伸到小小的夏新明身上。女人們沒有了發泄的渠道，小小的夏新明成了受批評的對象。小孩子吃飯總會灑一地，這是正常的，夏新明卻因此挨了不少罵。夏新明不喜歡回家看媽媽和奶奶不快活的臉，也不想聽夏新亮扯開嗓子哭，經常一整天不著家，帶著安安在地裏亂竄。夏新明也因此常常招來媽媽更多的打罵，罵得最多就是不會有出息之類以前罵他爸爸的話，打得最多的是耳光。夏新明覺得奶奶很奇怪，雖然免不了對他說幾句嚴厲的狠話嚇唬他，可是過後總要找機會和顏悅色地向他解釋，生怕他獨自逃跑似的。夏新明忘不了奶奶對爸爸的那副凶神惡煞般的態度，更理解不了奶奶對自己喜怒無常的態度。在奶奶哄他的時候，他差點就能想到“奶奶是愛我的”，可惜每次不及他的思想達到那樣的地方，奶奶印在他腦中的那副餓虎撲食般的恐怖容貌就令他感到一陣害怕。
    夏新明才四歲多，已經聽不進媽媽罵人的話。他和安安相跟著在地裏亂跑。渴了跑到沒人的菜地偷摘黃瓜和西紅柿，躲在玉米地裏吃完再跑出來。野花裏捉蝴蝶，野草間逮螞蚱，偶爾還能逮著一隻綠瑩瑩的螳螂，給它們在肚子上栓一根細線，操控它們比賽跳遠。中午不急著回家，躺在小麥地裏，雙手捂著眼睛遮擋刺眼的太陽，從指縫間看高高的白雲在藍天下飄過，有時會有成群的鴿子或麻雀飛過。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夏新明就想有一雙翅膀，可以帶他飛過山，飛過河，飛過眼前一望無際的田野，飛到爸爸身邊，看看他在幹嘛。
    夏新明不願意吃自家的飯，不僅覺得自己家的飯難吃，關鍵不喜歡媽媽每天中午從地裏回來後和奶奶一氣兒罵爸爸。他不明白為何奶奶炒的菜遠沒有安安姥姥做的那麼香，他不明白為何爸爸下田勞動從不生氣發火，而媽媽總是滿腹牢騷，更讓他不明白的是每次媽媽罵爸爸的時候他也會被順帶罵上。
    其實不能怨夏新明挑食。小孩子正是發育的時候，身體器官都很脆弱，稚嫩的喉嚨哪裏能咽得下粗糙的玉米麵？同樣是玉米麵，夏新明家隻在磨房磨一遍就裝回家吃了，而安安姥姥家要磨三遍，而且還會加黃豆一起磨，所得的玉米麵自然細軟的多，吃到嘴裏發甜，小孩子自然願意吃。夏新明奶奶為了省油，炒一頓菜隻用一點點油，爆蔥花的時候聞不到香味，倒是有一股糊味兒。起初夏媽媽怕夏新明不吃飯餓肚子，後來發現他跟著安安在安安姥姥家能吃飽之後就不管了。
    按理說，夏媽媽該是感謝安安姥姥的，可是她卻把安安姥姥養的母雞關起來下蛋，還在母雞的背上塗了紅色。安安姥姥找上門，她死不認賬，非說是自己養的，話趕話快吵起來的時候安安姥姥就不說話回家了。安安姥姥不想傷了鄰裏之間的和氣。夏新明見狀，就趁媽媽和奶奶不在家的時候偷偷的把雞放跑了。挨打挨罵是少不了的，不過夏新明不在意這些，反正打罵完之後他還可以和安安一起躺在炕上聽安安姥姥唱搖籃曲、講玄幻的故事。
    安安姥姥問夏新明想不想爸爸，夏新明眨著四歲男孩的大眼睛，滿懷期待的說：“想，等我像小鳥一樣長出翅膀的時候就可以去找爸爸了。”
    夏新亮從出生就愛哭，趕上家裏事多的時候，他哭得死去活來也沒人哄。夏媽媽就邊幹活邊連夏爸爸和夏新明一起罵。
    春節將近，夏新明爸爸出去半年多了，不僅沒有寄回一分錢，而且連個音信也沒有。夏媽媽和夏奶奶越來越希望夏爸爸能在春節回來，話語裏滿是期待，沒有嫌棄和辱罵了，夏爸爸仿佛成了她們的救命稻草。春節過了，夏爸爸沒有回來，夏新明該上學了。夏媽媽常望著矮塌的土坯牆生愁，她開始擔心夏爸爸在外麵重找了別的女人，尤其是刮風下雪的天氣，愁緒仿佛生進了每一片雪花裏，將她蓋在慘白的世界裏。
    愁歸愁，來年開春忙起來後，夏媽媽顧不得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又在忙碌中開始罵夏爸爸，順帶著連夏新明一起罵，有時也會罵夏新亮。不過夏新亮不喜歡哭了，夏媽媽生著氣罵他，他以為是在逗他玩，竟笑起來，而且越罵他越笑。這和一罵就跑的夏新明不同，夏媽媽內心愛的天平有了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