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寒涼，不到半月光景，文政赫經曆了太多事情，雖不及當年亡國被招降時那般混亂，但畢竟事情關乎自己重視之人，心中甚是淒涼，再不似當年那般沉穩。
    “政赫，你。。。（可還好？）”申賀森自知此問多餘，如今又怎能還好？
    申賀森被文政赫拉著一陣急行，在樹叢中左轉右折了一番，兩人躲入了一個隱蔽的山洞。
    打量著此處，若是遊山玩水，此地還真可謂別有洞天，這是一個彎勾形的洞穴，洞口在山形的凹處，就算在裏麵篝火起舞也不會被發現，除非是熟悉門道之人，否則絕難尋到。
    “賀森，這洞裏有股泉水，你剛才翻滾下坡，身上必定磕碰擦傷，先清理一下為好。”文政赫取出懷中的帕子，遞到賀森麵前。
    “我並無大礙，看這山洞甚是隱蔽，升堆火應無礙，我先去拾些柴來將火燃上。”
    申賀森在翻滾下坡之中其實受了傷，起初不顯，此刻疼痛越來越劇烈，伸手悄悄的摸了一下，應該是尖細樹枝之物紮進了小腿。不想讓文政赫看到，尋思著找機會獨自包紮。
    “我去拾，你趕緊自己清理一下，都什麼時候，你還如此別扭。”文政赫以為申賀森是擔心自己又不規矩，拉過對方的手，將帕子塞到賀森手中便起身離開“我很快就回來。”
    申賀森聽著文政赫走遠，就著火把的光亮，撩起褲腿查看，果然是一小節樹枝紮入了小腿。拔出來的瞬間，渾身疼的顫抖，汗都濕了褻衣，還好腿上的傷口不大，及時包紮便不會血流不止。申賀森沒敢多耽擱，簡單的清理一番，扯下衣角包紮好，又將身上臉上收拾了一下。
    申賀森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從腰間取出一粒藥丸放入口中吞了下去，這腿上的傷終究要讓文晸赫知曉的，免不了請個大夫給自己號脈，若是個平常大夫，也診不出什麼，但若是是精通醫理的半仙之類，診出點啥不該說的說了，那就麻煩了。
    眨眼的功夫，文政赫便閃了回來，手裏抱著一大捆樹枝，看到申賀森已收拾好，便找了個地方開始生火。
    “賀森，來，靠近一點，烤烤火，方才微雨，身上打潮了，夜晚洞裏寒涼，別受了寒氣。”
    申賀森腿上正疼，本不想動地方，但聽的出對方話語間的關心，還是強撐著走到火堆邊上坐下。
    看著火苗晃動，時光卻如靜止了一般，除了火堆吧嗒吧嗒的聲音，二人並肩坐著，卻一言未發。
    過了許久，申賀森沒有移轉目光，隻是抬手搭在文政赫的肩上，輕輕的拍了拍。
    “我知你心中難過，別忍著。。。”
    這世間，有些話不說破，人就似乎還有那麼點堅強的忍耐力，偏偏申賀森簡短一句，就將文政赫用沉默築起的高牆徹底崩塌。
    人心總是在有人心疼之際，格外脆弱，況且還是那個平日裏對自己清冷閑淡之人。
    文政赫轉身摟住身邊的人，沒有發出聲音，沒有落淚，隻是顫抖著肩膀，畢竟是年過三十的人，不會再像孩子一般動不動就大哭宣泄。但不代表心裏的疼痛，會因年齡和閱曆的增長而少上半分。
    申賀森亦無再言，隻是轉過身子，雙臂穿過對方腋下，輕輕的摟住，還是一如往昔那般輕輕的拍著顫抖的背脊。
    文政赫努力了許久，漸漸平複了情緒，開口的瞬間，卻令人意外的帶了點哽咽“我以為沒有了子嵐，這輩子至少還有瑉宇，可用可信可交心，卻不曾想，十餘年如一場夢，這台戲隻有我自己演的酣暢淋漓，在看客眼中，有如傻子一般。”
    “。。。”
    “賀森？”
    “嗯？”
    “為何不做言語？”文政赫始終賴在對方肩頭，肆意的吸噬著發絲間讓人上癮的味道。
    “你。。。希望我說什麼？”申賀森此時無法給予任何回應，如今這一切，就是自己的傑作。
    “想。。。聽故事麼？”文政赫直起身子，離開那個溫暖的頸窩，滿臉期待的看著對方。
    “好”申賀森有預感，文政赫要說的，是他當年與申子嵐的過往。
    文政赫看到對方答應的爽快，卻又有些猶豫了，眼神變得小心翼翼“關於。。。子嵐的。。。故事”
    文政赫是了解申賀森的，雖然麵上不顯，但心中還是抵觸被當成另一個人的替代品，也就是因為如此，文政赫才敢有事沒事的調戲對方，申賀森之所以會在意，隻緣於心中有他文政赫。
    “嗯。。。。”申賀森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隨著那一聲輕柔的“嗯”，思緒如泉湧一般，湧上心頭，。
    八歲那年，夜嵐山頂上那一回首，那個身著白衫素雅的少年，躬身行禮之際，眉間淺淺一笑，隻那一眼，便望進了心裏。
    十歲生辰，對弈於鬆之下，那人將一張精致的錦帛遞到自己麵前，字跡蒼勁有力，一句隻為天下蒼生，文政赫便知其絕非池中之物，本無心朝堂，卻動了心思，本無心權位，卻在那一刻想要一登九五，隻為他能與己並肩。
    十五歲那年。。。。。
    “若是覺得艱難，就罷了吧……”申賀森麵無表情的說著，心頭卻滴著血。
    “十五歲生辰，母妃招人毒害，而所有的證據皆指向子嵐，但我深知絕不會是他，母妃是在我生辰宴席之後被害的，但宴席之後那一整晚，子嵐。。。。。都跟我在一起。”
    “。。。。。。。”
    文政赫看對方不發一語，聽到此卻別過頭去，“賀森？你。。。。生氣了？”
    “我？王爺說笑了，下臣為何要為您與往昔愛人的第一夜生氣？”話語說的是清淡至極，但空氣中滿是酸味，連申賀森自己都能聞到。
    “賀森。。。。。我。”文政赫有些無措，子嵐從不與自己滯氣，更不需要人哄，什麼事情都好商好量的，麵對申賀森的軟刀子，文政赫竟不知如何應對，想哄，又覺得對方會更生氣。
    隻是文政赫沒有注意到，申賀森口中說到第一夜之時，手不做痕跡的捏了一下自己的領口。
    “然後呢？既知其無辜，何故刀劍相向？”申賀森此問一出，心中莫名的緊張。不禁心底失笑，自己又是在期待什麼？
    “我沒想殺他！我。。。如何能舍得。。。”文政赫突然捂著心口，腦海中再次浮現出子嵐最後凝視自己那一眼，心疼的喘氣都艱難。時至今日，文政赫每每想起，依然無法原諒自己當初如何能下得去手。
    這個答案，申賀森等了十六年。。。是想過許多，如今卻沒了想法，心中似乎鬆了口氣，但心口卻越發的緊，無論是和苦衷，又有何用？
    “肋下三寸，不足至命，我本想親自動手，再安排去雲隱穀求醫仙救命，子嵐是無辜的，假以時日定能查明真相。”
    “。。。。”申賀森雖無言，卻瞬間明白了此舉用意。
    “雖然直接言明可澄清子嵐未毒害母妃，但與皇子斷袖，他亦是一死。我不想失去他。。。”文政赫此生都無法釋懷，年少之時思慮不周，鑄成大錯，無法挽回。。。
    “我與子嵐的關係知道的人甚少，卻不知父皇如何得知，父皇為此勃然大怒，雖知此案疑點頗多，卻將計就計，將子嵐處決，無論我如何祈求，都無法挽回，我被鎖在宮中想盡各種法子，最後還是被父皇強行灌下離魂散，在榻上躺了數日，等到身子能夠動彈，一切都晚了，時至今日，我也未能查到當年向父皇告密之人。”
    文政赫到現在都忘不了當年父皇坐在床邊對自己的那一席話，雖然表麵上不重視自己，但自己卻是父皇心中最寄予厚望的皇子，其他皇兄養個男寵什麼的都無礙，但自己將來是要繼承大統的，絕不可有任何汙點遺留世人詬病。
    那是一種無法言語的愧疚，當年子嵐本無意於情愛，雖然心裏喜歡卻不逾矩半步，要不是文政赫死纏著不放，申子嵐也上不了這賊船，在文政赫而言，申子嵐就是自己害死的，愛到骨髓疼上心尖兒的人，卻因自己被寄予厚望而背上罪名，無辜喪命。
    文政赫說及此，拳頭握的緊緊的，指甲生生嵌入掌心缺絲毫不覺疼痛，一直以來最痛的。。。是心，申子嵐就是文政赫心口上最深的傷疤，終年淌血，無法愈合。
    申賀森的手也一樣緊緊的握著，胸口壓著巨石一般，呼吸都有些不痛快。告密之人，有一天我定會讓你知曉。
    “賀森，我曉得無論如何不得已的苦衷，都不可原諒，整個申家因此事遭受牽連，父皇本打算將申府中人關上幾日，思量著或流放或貶為奴。可偏偏申宅走水，一場大火燒光了所有，一切都化為了灰燼……”
    申賀森一聲輕歎無言，抬手想要撫上對方的肩頭卻定住了動作。
    往昔不堪回首，即便苦與無奈，萬般皆已塵埃落定，死亦不能複生，生者如何自怨自艾，亦於事無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