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遠處的那棵古樹旁，葉毛輕歎一聲，探出手去直接把大頭從樹幹裏給扣了下來，沒想到剛才那一巴掌，把這可憐的小家夥拍飛出去這麼遠。
    葉毛搖著頭嘖嘖兩聲，然後拎著大頭屁股上的長尾巴，在手裏不在意的甩來甩去，帶著這蘑菇頭一起離開了。
    可憐的大頭，剛從昏迷中清醒過來，便又再次被甩暈了過去。
    這一次，帝燁沒有再反抗，而是任由少年的軟糯纖手握住了他如同行將就木的老者一般枯瘦的手掌，帝燁盡量讓自己不去在意，可意識卻再一次不受控製，他無法忽視那一抹溫熱，以至於那唯一沒被握住的小指，在空氣中瑟縮又不著痕跡的顫抖了兩下。
    但是以帝燁的性格，自然開不了口，所以隻能趁著葉毛不注意的空當，偷偷的曲起小指，貼上了葉毛溫熱的手背。
    在那一瞬間，帝燁周身縈繞著的戾氣突然就平複了下來，安靜的像個找到了娘的熊孩子。
    葉毛找遍了方圓幾裏，都沒能找到令他心儀的竹子，無奈，隻能隨便摘了幾個唾手可得玉龍果，狼吞虎咽的吞下肚子，充充饑。
    帝燁一聲不吭的矗立在葉毛的身側，安靜的跟空氣沒什麼兩樣！
    隻有一點除外，那就是在葉毛試圖抽出手掌的時候，會被帝燁二話不說的反握住，葉毛還以為這人是怕他跑了，所以也就翻著白眼隨他去了，絲毫都沒有正在被人占便宜的覺悟。
    帝燁心裏清楚，他的這雙手，因為曾被帶著強酸性的毒液腐蝕過，所以皮肉外翻，留下了坑坑窪窪的傷痕，就連自己都嫌惡地不願意多看一眼，而身旁的少年卻連想都不想，就願意一把攥住，這份親近讓帝燁安放在胸膛裏的石頭裂開了一道縫隙，他突然就不想放開手了。
    是你主動抓住我的，是你自找的，所以你要為你做出的決定付出代價，若是有一天，你選擇了放手或者背叛，我會親手殺了你，然後剁下這隻手，日夜不離身的護在懷裏，直到他腐爛的隻剩下森森的白骨！
    青麵獠牙的惡鬼麵具不留一絲縫隙的烙印在了臉上，讓別人隻能看到冰冷的金屬光澤，所以除了帝燁自己，沒有人能夠洞察他的內心，此刻吃的正歡的葉毛，壓根就不知道身邊人已經產生了如此可怕的念頭，而等他意識到再想去糾正的時候，卻已經太晚了！
    自己在這裏狼吞虎咽，卻讓人家眼巴巴的瞅著，不對，這人的眼睛看不見，但是讓人家聽著他吧唧吧唧的大快朵頤，也著實有點不厚道。
    葉毛有些羞愧，無奈隻能挑出了一顆又大又紅的玉龍果，在身上不甚在意的擦了擦之後，伸到了帝燁的嘴邊。
    “呐，吃吧，你也七天沒吃東西了，還真是個悶葫蘆，餓死也不知道吱一聲。”
    葉毛一邊說著，一邊再次把玉龍果往帝燁的嘴邊湊了湊。
    帝燁聽到這話，耳朵動了動，隨後緩緩地轉動過腦袋，麵向了玉龍果所在的方向。
    那副惡鬼麵具是當年直接燒紅了之後烙在了他臉上的，不是摘不下來，隻不過要連帶著皮肉一起撕下來，念及此，帝燁這麼多年來都沒有動過要將他取下的心思。
    正合適，他也厭煩他曾經那張怯懦醜惡的嘴臉，比起那個，這張猙獰又恐怖的惡鬼麵具反而更和他心意。
    伸出另一隻手去，帝燁輕車熟路的把惡鬼麵具的獠牙推了上去，露出幹枯起皮的蒼白嘴唇，他的嘴唇很薄，據說是薄情的象征。
    葉毛看到這一幕，一開始還有些新奇，但是仔細一瞧之後，卻是臉色大變，驚得雙目都瞪圓了。
    手裏捏著的玉龍果在帝燁的嘴唇觸碰到之前，便已經從掌心裏跌落，骨碌碌的在地麵上滾了兩圈，沾染上了汙濁的泥土。
    剛才還很平靜的帝燁，在這一幕發生之後，周身瞬間變得冷冽起來，一雙枯瘦的手將葉毛的纖手捏的泛起了一圈不正常的青白色。
    果然，他不該因為這一份該死的溫暖，就放下了戒心，這世上的所有人都該死，他們欺騙他，羞辱他，包括身旁這個看似純良的少年。
    帝燁藏在袖袍裏的手不知何時攥成了鷹爪的形狀，仿佛下一刻，就能直接洞穿了葉毛的喉嚨。
    結果就在帝燁被陰暗所掩埋之際，葉毛卻突然掙脫開他的手，轉而努力的踮起腳尖，用雙手費勁的捧起了帝燁的腦袋，擰著眉心仔細的端詳起來。
    果然，他沒有眼花，這副惡鬼的麵具真的是直接烙印在了麵前之人的臉上，在嘴角的接縫處，還有被燙到外翻的皮肉，看那顏色，估計都燙熟了，而且新生的皮肉是順著麵具邊緣生長的，說明這麵具已經烙在臉上很多年了！
    “媽的，誰幹的？這麼惡毒？小爺我去掘了他家的祖墳！”
    葉毛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明明隻是一個陌生人而已，甚至還三番兩次的想要取他性命，可他看到這一幕，就是控製不住自己想要發怒，甚至還心疼的想要掉眼淚。
    那感覺說不出來的怪異，就像心髒被人硬生生的撕開一樣難受。
    葉毛怕真的落了淚會被麵前之人笑話，便使勁的抽了抽鼻子，可到最後眼淚是憋住了，眼眶卻紅了！
    “問你話呢，你這個悶葫蘆，要殺我的時候不是挺狠的嗎？怎麼讓你回個話你就慫了？”
    或許是被氣懵了，葉毛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勇氣，雙手用力，狠狠地晃了晃帝燁的腦袋。
    這不要命的一幕，落入大頭的眼裏，嚇得這隻小妖怪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了，等著反應過來之後卻是縮著脖子，整隻躲進了葉毛胸前的衣襟裏，窩成了一顆雞蛋狀大小的小山包，瑟瑟的發著抖。
    完了，小主人這下死定了，那就是個煞星啊，小主人敢晃他的腦袋，真的玩完了，一會兒就等著給小主人收屍吧！
    而葉毛的問話，帝燁不是不想回答，他隻是愣住了而已，連攻擊到一半的手都僵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他雖然看不見，但是他聽得見，以鼻吸氣的聲音清清楚楚的傳進了他的耳朵裏，麵前的少年，是哭了嗎？
    為什麼哭？他為什麼要哭？帝燁心裏有一個大膽的想法，可是他卻無法說服自己去相信那個荒唐的想法！
    是為了他嗎？一個素昧平生的少年為了他曾經遭受過的苦難而哽咽？這真是太可笑，太荒唐了，可是為什麼，他的胸膛會起伏的這麼劇烈呢？難道胸腔裏那塊無用的石頭，居然又學會跳動了嗎？都到這地步了，他還是學不會死心嗎？
    帝燁默默地收回了那隻攻擊的手，將剛才一瞬間的殺念掩飾的滴水不漏！
    “兒時之事，具體誰所為，已經不記得了！”
    微微張開嘴，帝燁用他那嘶啞低沉的聲音，將其不甚在意的一筆帶過。
    但其實，他根本就是在說謊，他怎麼可能忘了那人的嘴臉？他無時無刻不想親手將那人剝皮抽骨，他之所以不說實話，隻是擔心自己陰暗的想法會將麵前的少年嚇壞。
    聽到這話，葉毛呼吸一滯，下一刻卻是氣的恨不得將帝燁的腦袋敲碎，看看裏麵裝的都是些漿糊嗎？
    “不記得了？你怎麼能不記得了？這種人就應該把他惡毒的嘴臉死死地印在腦海裏，然後等到日後尋到了機會，十倍百倍的奉還回去，你居然不記得了，你是豬嗎？氣死老子了！”
    葉毛這通怒氣生的莫名其妙，但他就是控製不住自己！
    這若是換成以前，換做旁人，誰敢辱罵他一句豬，帝燁肯定會活生生的擰下他的腦袋，然後反著裝回去，但是這一次，帝燁卻一反常態的沒有接話，隻是把少年的話印到了心裏去！
    少年說這話是不是表明？若真到了那一天，他以千百倍的殘忍奉還回去，少年並不會覺得他生性殘暴，反而會為他拍手叫好？
    生活在陽光下的人，永遠都無法體味到，生活在地獄裏的人會為了生命中出現的那一縷光明，做出多麼瘋狂的事！
    帝燁的身體輕微的發著抖，若在此之前，他還隻是一個為複仇而活著的行屍走肉的話，那麼從此之後，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了。
    幾百年了，沒有人在意他的死活，沒有人願意施舍給他哪怕一絲半點的溫暖，他在屍海血雨中翻滾煎熬著，活下去唯一的意義，就是複仇！
    可是幾百年後，他卻遇到了一位少年，願意為了他所遭受的困難而哽咽！
    帝燁已經忘記了高興是一種怎樣的感情，他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麼露出笑意，但是今天，他卻愣是調動著麵部還能活動的肌肉，僵硬的挑起了半邊的嘴角！
    心理扭曲之人的想法通常都是常人所無法理解的，葉毛或許怎麼也想不到，他對朋友那種普普通通的關切，怎麼就讓他招惹上了這麼一尊殺神呢？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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