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日，塵緣道中的氣氛有些壓抑。
    斐耀比以往更加沉默，汐兒進出店門都輕手輕腳，崇隱季寒生也都盡量不在店中遊蕩，就連扇月最近也隻來串過一次門兒。
    以上種種，皆是為了避開尚大掌櫃，以防殃及魚池。
    若追根溯源，還得從抓住紅衣女鬼的第二天說起。
    這日，塵緣道還沒到開張時間，大門就被拍的啪啪作響。
    尚青頂著惺忪的睡眼，從後院過來，一路走一路罵。打開門，門外站著的是黑白無常，尚青看了一眼，毫不猶豫，順勢將門關上，回屋睡回籠覺去了。
    黑白無常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門在自己麵前關上，震得耳朵嗡嗡作響。
    一個時辰之後，大門再次作響。
    這回，被尚青早早打發出去買糕點的斐耀已經回來，打開門，將二位鬼差放了進來。
    等了半個時辰之後，尚大掌櫃才慢悠悠的從後院出來。
    “什麼事？”尚青打了個哈欠。
    白無常看了靜坐一旁的黑無常一眼，笑道：“鄰裏街坊的，過來認個門兒。”
    尚青一愣，繼而罵道：“誰跟你是街坊，你倆這地底下上來的，說樓上樓下還差不多！”
    說完，黑無常被茶水嗆了一下。
    白無常笑了笑，“一日不見，尚掌櫃變得風趣了。”
    尚青懶得聽他，不耐煩道：“到底什麼事，說。”
    黑白無常一聽，臉上都有幾分無辜，白無常道：“說了呀，來認個門兒。”
    話一說完，斐耀也看過來，二人對視一眼，尚青狐疑道：“什麼意思？”
    白無常一指對麵，原本的徐記茶鋪早就煥然一新，還改了個頗具詩意的名字，叫浮生莊。
    “對麵兒，我們開的。”
    “。…。。”尚青噎住，良久，“你們，這是打算長住了？”
    白無常欣然點頭，“正是。”
    斐耀走過來，給尚青倒了杯水，尚青喝完順了順氣，道：“做什麼生意的。”
    尚青問完，黑無常搬著椅子往後坐了坐，白無常也有些心虛道：“算命。”
    “。…。。”
    黑白無常溜之大吉。
    尚青沒說話，但從這日起，塵緣道內外已無寧日。
    例如。
    這日，崇隱遊蕩在店內，看了看對麵新開起來的浮生莊，問道：“掌櫃的，對麵是做什麼的？生意怎麼這樣好。”
    搖晃的藤椅戛然而止，尚青放下茶杯，隨手摸了一把桌子，看了看，道：“桌子落灰，工錢扣光！”
    崇隱一驚，季寒生連忙幫口，道：“掌櫃的，我們早上剛剛擦過的。”
    尚青目光掃過來，冷漠道：“你也扣光。”
    二鬼無話可說，隻得溜進後院。
    這日下午，汐兒從外麵躡手躡腳的跑回來，懷裏還鼓囊囊的，似藏了什麼東西。見店中無人，鬆了口氣，甩起小胖腿兒，就要往後院衝。
    隻是，還沒摸到院門，就被薅著領子給拽了回來。
    小孩兒抬頭看到尚青，心涼了半截，怯怯的把衣服裏藏著的糖瓜拿了出來。
    正所謂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汐兒一直深悟此道。
    汐兒雖然年歲不大，但有些東西卻看得明白，絕對不往雷上踩。其中一點，就是尚青規定的不讓吃糖！
    其實，當初是在帶汐兒去過醫館之後才多了這條規矩，但也不是絕對不讓，少吃些還是可以的，所以一般汐兒偷偷買糖被發現，尚大掌櫃並不是全部拿走，還是會給小孩兒留幾塊兒的。
    可是這次……
    “拿來。”尚青板著臉道。
    汐兒不情不願的伸出手，糖瓜被尚青拿走，幹淨利索。小孩兒眼巴巴的盯著，覺得尚青能給自己留幾塊兒。
    可是尚青轉身走了，留下小孩兒愣在原地，一臉委屈。
    到了傍晚，趁著掌櫃的出去遛彎，斐耀周圍是圍了一圈兒。
    聽得斐耀是一個頭兩個大，二鬼和小孩兒叫苦不休。
    最後，斐耀轟走了二鬼，安撫了汐兒，才算完事。
    自這之後，店中不論人鬼，見著掌櫃的，都躲著走，不然非挨數落不可。斐耀雖也挨數落，不過倒是不怕，畢竟到了晚上能在床上彌補回來。
    所以，塵緣道這幾日氣氛壓抑的原因，就是如此。
    過了一些時日，尚青心情有所好轉，不過看見對門絡繹不絕的生意，心中還是一通憋悶。斐耀見了也不由得想笑，原本這條小街就開了七八家鋪子，可這裏有三家都不是人開的。
    今日。
    “您女兒這八字真是不錯，日後定能嫁得如意郎君，一世安逸呀。”尚青幹著老本行，忽悠的對麵老婦是心花怒放。
    老婦人樂嗬嗬的，過了會兒，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湊過來跟尚青道：“尚掌櫃呀，都說您算的準，我看那對門兒的謝掌櫃估計還沒娶親，您能不能幫我這閨女算算，他倆究竟有沒有緣分啊？”
    老婦說完，一旁閑待著的斐耀也看了過來，難得一臉驚奇。
    尚青一愣，謝掌櫃？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指的是對門的白無常。
    二人嘴角抽了抽，心道，送去對麵，和送死又有什麼區別，提前上了黃泉路而已！
    老婦見他們二人麵色有異，忙擔心道：“怎麼，莫不是他已經娶親？”
    尚青咳了一聲，故作為難道：“倒也不是，隻是……唉！”
    “隻是什麼？”
    尚青小聲道：“隻是這對門兒謝掌櫃有斷袖之癖呀。”
    “啊？！”老婦人震驚，“我道原來去喝茶，那染月閣的兩位掌櫃舉止就曖昧不已，不成想，那謝掌櫃也是如此!唉，我就說，一家鋪子為何要兩位掌櫃呢！”
    說完，又看了看二人，神情有些怪異。
    斐耀倒是無所謂，尚青有些尷尬，咳嗽了一聲，又說了兩句，就將老婦人打發走了。
    等老婦人出了門，尚青低聲罵道：“這老東西，剛剛什麼眼神！”
    斐耀一聲輕笑，剛想摟住尚青調戲一下，門口處卻突然傳來一陣低朗的聲音。
    “呦！這大庭廣眾的，有傷風化呀，二位。”
    二人抬眼一看，門口站著的正是剛才差點兒有幸喜結連理的白無常，和差點兒改帶綠帽子的黑無常。
    尚青不甘不願道：“你們又來作甚？。”
    這回黑無常將手裏的紙遞給尚青，難得開口：“給你們送單生意。”
    尚青一擺手，“多謝，不用。”
    “報酬是十兩金子。”
    “拿來。”
    接過單子，斐耀也過來看，尚青狐疑的掃了二人一眼，“既有這麼好的生意，你二人怎麼不做？”
    白無常歎氣道：“不是我們不想，而是還有莊大生意壓在手裏，得出趟遠門兒。對了，生意是我二人帶來的，所以，三七分賬。”
    尚青將單子塞給斐耀，衝二人揮手，示意快走，不要礙眼。
    黑白無常識趣，也不久留，走到門口，白無常突然想起什麼，停住腳步，“對了，我二人也是有名字的，在下謝遺崢，”又指了指黑無常，“範慕久。既入了陽間，黑白無常太不好聽了。”
    “。…。。。”
    黑白無常走後，尚青趴在斐耀後麵，仔細看了看那張紙，見紙上就寫了明日申時，塵緣道，有事相求，尚掌櫃收。
    尚青看完，將紙奪過來，拍在桌子上，氣道，好你個黑白無常，這分明是我的生意！
    斐耀也沒轍，拍拍尚青腦袋，讓他消消氣兒。
    看在十兩金子的份兒上，第二天一早尚青就按時開門兒，等著這位金主。
    一旁。
    “掌櫃的這是怎麼了？”崇隱感到匪夷所思。
    季寒生搖頭，也不太明白，自來塵緣道那麼久，就從未見過店鋪準時開門兒，今日確有些奇怪。
    這邊尚青也不好受，起太早了，實在犯困，靠著斐耀一個勁兒的犯迷糊。
    斐耀看了看對麵大門緊鎖的浮生閣，又看了看懷裏的尚青，歎氣感慨，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啊……
    一直挨到下午，臨近申時，尚青終於抖擻精神。
    果真，申時剛到，門外就走進一人。
    此人穿一身赭色長袍，看著很是文氣。
    “可是尚掌櫃？”
    尚青起身，將人迎進店中。
    落座。
    “不知您貴姓？”尚青問道。
    那人笑了笑，“在下柳還陽。”
    尚青頓了片刻，“您這名字起得倒是有趣。既沒死過，何來還陽之說。”
    柳還陽也不介意，“不瞞您說，在下也開了個鋪子，同樣靠問天算命過活。”
    尚青點頭，卻納悶兒道：“即是如此，為何來我這塵緣道呢？”
    柳還陽似是有些掙紮，開口：“可是最近，我碰上了些怪事。”
    “是什麼？”
    “我什麼都算不出來了，不論哪位客人，我什麼都算不出來。”柳還陽道。
    店中人都聽得新奇，崇隱小聲對季寒生道：“這算命的本事還有能忘的？”
    季寒生對這些也不很明白，隻得道不知。
    柳還陽聽見聲音，往二鬼這邊看了一眼，道：“並非忘了，隻是什麼也算不出來，一片空白。”
    柳還陽說完，二鬼一愣，尚青和斐耀也是一愣。
    斐耀問道：“你過去可曾見過什麼古怪？”
    柳還陽搖頭，道：“不曾見過，隻是最近有些不對勁兒。”
    “如何不對勁兒？”
    柳還陽猶豫道：“我總覺得，最近來找我算命的都不是人。”
    等他說完，店中人都有些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