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桃花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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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初年,烽火停歇,正是休養生息,安民複興之時。不知從何日起,臨安城中多了一位說書的,每場定是座無虛席。但問何故,隻因這說書的相貌實在俊俏,頗為引人駐足。
說書人,自稱清遙。每每說起這個名字,漂亮的嘴角總噙著一抹壞笑。
醒木落下,座位中的私語聲漸漸消失。清遙抬眼望了望滿員的坐席,“各位,可否知道天機二字?”說罷,見席中無聲,便又道:“都說天機不可泄,可在那大唐盛世,西湖水畔,就有一家算命館,隻要有錢,無論什麼都敢賣。”
說書人掃了一眼麵前的眾多聽客,忍不住笑道:“若非要說不賣,也隻有不賣身了。”
席中哄堂大笑。
“因為啊,店裏的兩個掌櫃早已互許終生了。”
話音落,墨一般的眸眼,微微眯起,懶散的看了一眼西湖湖麵,瀲灩水波,無聲無興。可知道這微風拂輕柳,還似當年一般。
薄唇再起,緩緩訴說段段悠悠歲月中的旖旎情思,或哀婉,或癡纏。
湖邊暖風翩躚,吹亂青衫,似訴春殤。
這盛世華唐,最不缺的就是醉生夢死處、紙醉金迷鄉,車水馬龍,人來人往,不過倒真有一抹異色。
“風碎簾香塵埃難惹,雨酔帳暖緣夢堪還”若是知道這副聯的,一定是經過一家算命館的,店名曰“塵緣道”。無人知道這家店從何時起,能見的隻是這家店絡繹不絕的生意。
若往裏看去,其實這家店裏除了客人隻有三人,掌櫃的、賬房先生、一個小童,清清寂寂。這掌櫃的和賬房先生生的俊朗,就連這小孩兒也虎頭虎腦,煞是可愛。說來也怪,以這種條件,卻無一個媒婆上門。
這原因有二,一是人們都說這掌櫃的認錢不認人,什麼都敢說,沒個怕的,日後必遭天譴;二是,這店中二掌櫃的兼賬房對大掌櫃的照顧有加,嗬護備至。
之前倒是也有個媒婆上門,可一柱香的功夫之後,來往之人都瞧見這媒婆麵色驚慌,步履踉蹌,從塵緣道中破門而出。
從此,塵緣道方圓幾裏地再無媒婆出沒。究其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因為沒人看見二掌櫃的嘴邊勾起的那抹輕巧笑容。
又到酉時些許,是一日中難得清閑的。尚青慵懶的靠在椅背上,微微眯起眼睛,看著斜陽西下,好不落寞。
人閑生事,正是如此。
尚青斜瞅了一眼正被亂七八糟賬目擾得不輕的賬房先生,幽幽開口:“小斐呀,天色已晚,今日賬目算不出來可不許睡覺。”
正在打算盤的手停下,斐耀抬頭看了看自家閑得發慌的掌櫃,調笑道:“你若真閑來無事,不如幫我算算賬,瞧你,都胖了。”說罷,嘖嘖兩聲,繼續低頭,全然不顧前方不遠處處於炸毛邊緣的掌櫃的。
不過話說回來,這尚大公子平日溫和,但一不許別人說自己長得不好,尤其不能說他長得不如自家賬房。二是不許別人說他長得胖。
所以,一聲脆響,尚青將杯蓋拍在桌子上,眉眼間滿是怒氣。
斐耀見戳了某人痛處,正要安慰,回廊處卻傳來腳步聲,尚青也好奇的回頭張望。
不多時,就見小廝引著一位客人進了店門,尚青立馬坐到椅子上,還趁著客人沒注意忙把被風吹歪的算命幡扶正,這才正襟危坐,輕咳了一聲,道:“汐兒,上茶。”’小廝便拎著壺去了後院。斐耀看著這大掌櫃的一番忙亂,差點笑出聲來。聽到賬台後的動靜,尚青回頭瞪了一眼,卻惹得那人笑意更甚。
小廝端著茶壺進來,給客人倒了一杯茶,尚青收斂心神。
隨小廝進來的人樣貌平凡,身著墨竹流紋長衣,還算得體,看得出不至榮華富貴,卻也是衣食無憂,可任誰都能看到他緊皺的眉頭。
打從進來,這位客人沒道一言。
尚青耐不住了,開口道:“這位公子,可是要算命?”見客人不語,又道:“不知公子想算姻緣或是仕途?還是…”
“先生,能不能算前世?”這人終於說到,猶豫良久。
尚青問道:“貴姓?”
同時,斐耀已將紙筆備好。
客人微促,許久開口:“在下林晟。”尚青執筆欲書,卻被林晟突然伸手握住了手腕,剛要詢問,隻見斐耀皺眉,將他的手從林晟手中抽出。林晟意識到方才的唐突,慌忙解釋:“先生,並非在下前世,而是自家內人的。她。。。尚在家中。”
尚青見他似有難言之隱,便道:“林公子,算字算命皆可不見本人,唯前世,不可。如此,請回吧。”說罷,起身。
“先生!”林晟神色倉皇,“世人皆道先生卦術高明,若非林某走投無路,實在不會冒險一試,請先生救救在下內人。”話音落,林晟拿出一早備好的銀兩,“望先生收下,隨在下去家中一看便知。”
尚青望了斐耀一眼,眸眼微閉,輕歎口氣,“也罷,明日酉時。”
林晟連忙道謝,便起身歸去了。
斐耀召喚汐兒收了桌子,一抬頭,尚青已不見蹤影了,思忖一會兒,搖搖頭,也就隨他去了。
春江花月,瀚然長空,風吹婉,獨倚憑欄夜闌珊。要說這營造意境,恐怕沒有誰能比得過尚大掌櫃。
當斐耀回到住處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幅畫麵。
斐耀定定的看著,滿是寵溺,亦有癡醉,卻不懂自己為何會醉心於一個男人。許是塵緣作祟,歲月尚久,他卻不願細想。隻因這花落燕歸間,閑雲今朝,是彌足珍貴。
尚青聽到後麵的動靜,不用想也知道來者,收了大掌櫃的做派,忍不住調笑道:“我自知比你生的好,你又何苦一直看我。”說罷,轉過身望向他。
要說斐耀對人向來冷冷清清,言語無多,也隻有對尚青例外。
所以斐耀對這世間的溫柔,皆是尚青的。
斐耀不理尚青的戲弄,隻是攬了他的肩膀,與他並肩而立。
須臾,又想起了什麼,轉頭:“今日為何又答應了他,見財起意不行?”
尚青微微一笑,頗為神秘,道:“非也。”便不再說了。
斐耀見他故弄玄虛,也不強求,隻是輕輕抬手挑了一下他的下巴,湊到耳邊道:“那,就寢可否?大掌櫃的。”
“有何不可。”
夜靜,軒窗燭暗,更聲漏斷。尚青側頭看向身邊的斐耀,冷不丁回想起剛剛的夢,忘川河畔,紅衣似火,倜儻風流。
當尚青再次醒來,已是晌午。斐耀正坐在桌前擺弄茶具,聽到動靜,回頭見尚青已經醒了,走到床邊,看著還在被子裏的那人,輕笑道:“昨晚應該沒累到你吧,可這都午時了。”看著那人漲紅的臉,暗自發笑。
隻是,一刻未到,就被自家掌櫃的轟了出去。
尚青來到店中,正兒八經開工的時候離酉時也就還差半個時辰。此時店中隻有三人,汐兒這小廝虎頭虎腦,拎個茶壺要給斐耀倒水,卻被斐耀一把抱起,放在腿上。這一大一小一起看賬本的樣子,非常有趣。尚青含笑看著,腦中不可抑製的冒出“妻賢子孝”四個大字。若不是這腰部作痛,尚青就要當真了。
打斷掌櫃的自我陶醉的是一串馬蹄聲。
果然不出片刻,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林晟步履匆匆的進來,見到尚青,忙開口:“先生!”話未說完,便被打住。
“走罷。”
正值春分時節,春塢碧樹,千裏鶯啼。尚青一行人走在林中小路上,盡頭便是林晟的宅子了。行不多時,隻見一院落,白牆黑瓦,四麵環竹,十分雅致。
踏入院內,尚青聞到一陣花香,看向斐耀,見他眉頭輕皺,便知自己想對了。果然,院中有一桃樹,花開絢爛。然多數桃花,夭而不過,灼而不異,而這株桃花,茂盛非常。尚青和斐臨耀隨著林晟進入室內,二人目光卻若有若無的轉向這株桃花樹。
剛剛落座,林晟便道:“先生。”話剛出口,就見尚青略一擺手。
林晟不解,尚青道:“林公子,在下尚青。”轉而望向斐耀,見他不語,繼續道:“這位是在下賬房,斐耀。不知您夫人。。”
林晟會意:“尚公子,斐公子。”轉而繼續道:“內子還在休息,二位多等片刻。我已喚人去叫了。”
“林公子愛竹?”尚青悠悠的問道,隨手擺弄了一下放在桌角花瓶裏的桃花。
“非也,自我年少考取功名之時偏愛桃花,後仕途不成,便轉而從商,小有所成。”頓了頓,眼神柔和:“也是那時,我娶了我的結發妻。內子喜愛翠竹,那院外的那綠竹便是她看中的。”
尚青微微點頭,剛想開口,卻聽斐耀問道:“您是哪裏人?”
林晟怔了怔,卻也如實回答:“我夫妻二人本是北方人,內人體弱,便來到這蘇杭。選家宅的時候,我對這株桃花異常鍾愛,家宅就選於此了。”
尚青見斐耀盯著這桃花若有所思,便問:“公子為何想算前世?”
尚青剛問出口,便看到林晟眼神瞬間陰鬱:“我夫人自從搬到這裏,夜夜夢囈,開始時我並不在意,當她是剛搬來還不太習慣。但就在一個月前的晚上我在睡夢中聽到有人說話,我道是我夫人又開始了,我睜開眼睛,看到我夫人直挺挺的坐在床上,反複說著貞觀八年。這貞觀八年距今有五十年之久呀,那是我一次聽清她夢囈的內容。”林晟說到這裏略微停頓,似是想到什麼可怕的事情,語氣急促起來:“這一個月夜夜如此,而且聲音越來越不像她。啊。而且我記過,每回都在寅時。”
二人聽他說完,不禁納悶。尚青想都沒想脫口便道:“我覺得你應該去找個道士更妥當些。”話一出口,才發覺不妥。
不成想林晟略帶急促地說道:“這便是我請的道長讓我來找二位的。”
不等尚青開口便繼續道:“道長說我夫人許是前世心願未了,憂心難安,才至現世如此。若能算出前世發生何事,再尋破解之法也不遲。”
林晟說的認真,尚青不禁暗暗乍舌,這話若是讓孟婆聽到,不知會如何吵鬧。
一時間,室內寂靜。尚青回頭對斐耀做了個眼色,反正銀子收了,算完便撤。
斐耀點頭。
林晟見沒什麼要說的了,便道:“內人許是身子不適,我去看看。”
見林晟不在,斐耀開口:“隻怕不是算了前世,就能過去的。”
尚青歎氣,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隻不過確實有些麻煩。想罷,起身,向院中那株桃花走去。
斐耀看著尚青的背影,一襲青衣。
婉風拂過,素衣起,桃花落。
靜靜看著,隻覺賞了景,亂了心,動了情。
尚青站在院子中,手中還握著剛才被風吹落的一朵桃花,眼露不解。他在院中對屋內的斐耀挑眉,示意他過來。
斐耀歎氣,這掌櫃的吩咐,豈有不從之理。
尚青衝斐耀指了指那桃樹,眨眨眼,壞笑。
斐耀輕笑,微微抬手,手中化出一隻小蟲,倏地一下飛向桃樹。兩人看著那小蟲隱進桃樹裏,轉身回屋。
兩人在屋中坐了一會兒,林晟才進屋,臉上帶著歉意,躊躇道:“二位,內子剛剛睡下,實在不忍打擾,二位能不能先住下,明日再卜。”
此話說的很是合尚青心意,於是點點頭,“甚好。”
二人被丫鬟領著來到一間客房,一進門兒,尚青略顯驚訝。一開始,隻覺得這林晟是個普通商賈,可就這一屋子的擺設,看來確實是生意興隆,斂了不少錢財。
尚青嘖嘖兩聲,摸著木架上的玉碗,盤算著如何賺一筆。
斐耀在屋中轉了轉,坐到床上,出言提醒:“別光想著斂財,天快黑了,大掌櫃的。”
尚青聞言嗤了一聲,踱步到床邊,挨著斐耀坐下。屁股還沒坐熱,屋外就傳來震天響的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