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片刻，從屋內走出來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婆婆，見我們站在門外，拄著拐杖顫顫巍巍過來，李湘南眼快，忙將她又扶進了屋。
    屋內似乎剛生過炊火，彌漫著一股強烈的煙味，老婆婆的腿腳似乎不太便利，走到哪都離不了那根被削得光滑無比的木製拐杖。
    “阿婆，近來身體可好？”
    老婆婆似乎很激動，拉著李湘南的手不放，眯著眼睛看了李湘南許久，才道：“好，好……有勞將軍費心了。”
    老婆婆在他手背上拍了拍，道：“剛剛做了些菜，不知將軍要來，若是不嫌棄，就在此用過午膳再走吧。”
    李湘南笑道：“不嫌棄，怎麼會嫌棄。”
    還真不客氣！我心道，卻見那老婆婆忽然看見了我，轉頭看了李湘南一眼，露出一個別有深意的笑。
    等她將準備的小菜端上來的時候，我才理解為何李湘南剛剛答應的那麼爽快，那些看起來有些殘破的木器中盛的是用清水煮過的菜。
    “不知道將軍今天過來，就委屈一下將軍了。”
    李湘南眼睛一紅，道：“阿婆，您年紀大了，這些東西對你身體不好，若是生活上有難處可隨時找我。”
    老婆婆笑道：“我一個老婆子，本就是一隻腳踏進棺材的人了，也不在乎那些，我隻盼能活到阿肆成家之日，那我去九泉之下，也不會沒臉見他爹娘。”
    她說著說著，眼睛忽地就紅了一圈，臉上的皺紋中似乎藏著些淚痕。
    我眼睛一酸，卻見李湘南忽然跪在她麵前，“阿婆，是湘南對不起你，您本就兩個孫兒，阿文入我熾血軍，此次隨我出戰，我卻沒能將他活著帶回來，湘南有愧。”
    老婆婆轉過臉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將他從地上扶起來，似乎是傷心過度，身子晃了晃，眼看就要摔倒，李湘南飛快的扶住了她，我心中呼了一口氣，正覺得慶幸，卻感覺門外有個人影晃了進來，不一會，眼前就多了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子。
    他臉上一臉陰沉，將那阿婆扶到自己身邊，一副怨恨的眼光看著李湘南，語氣不善道：“你來幹什麼？”
    這應該就是他們剛剛說的阿肆了。
    我認真的打量了他一眼，是個長相很普通的少年，他身上穿著一件粗布衣裳，上麵依稀還有針線縫過的痕跡，衣上和臉上都沾了些泥土，看起來是剛幹完活回來。
    “阿肆，怎麼這樣跟李將軍說話！”
    阿婆語氣一凝，嗔怪道：“還不跟李將軍道歉！”
    那個叫阿肆的少年不服氣的撇過了頭，看也懶得看李湘南一眼，隻是他這一撇頭正好視線與我對個正著，他本是驚訝，待看到我手中的袋子時，怒氣衝衝的過來奪了過去，氣呼呼的將那袋子給扔出了門外。
    “阿肆！”
    阿婆氣極，將拐杖在地上重重擊了幾下，情緒十分激動。
    “阿婆，他不是好人，咱們也不要他送過來的東西！”
    那阿肆憤憤的看了我們一眼，指著門口道：“這裏容不下你們這些貴客，請便！”
    被他這樣指責，李湘南一句未言，似乎是默認了他冠上的罪名，阿婆被他氣得不輕，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眼看形勢不對，我趕緊衝他說道：“喂，你能不能少說兩句？”
    哪知這不說還好，一說那小子立馬像隻被人踩著尾巴的貓，立馬就把矛頭指向了我：“你跟他一起來的，也不是什麼好人！”
    這孩子怎麼如此偏執，我無奈的想，正打算給他來一番道理，卻聽見他驚呼了一聲，我回頭，看見阿婆倒在了李湘南懷裏，怕是被那臭小子氣暈了過去。
    “阿婆，你怎麼了？”阿肆急了，又看到李湘南，氣道：“你放開！”
    聽著他這十分不善的語氣，我終於忍無可忍，衝他吼道：“你這臭小子怎麼如此是非不分，小小年紀就如此衝動，若不是李將軍，你阿婆就傷筋動骨了，你還在這嚷嚷個沒完！”
    那小子沒料到我會對他一頓臭罵，驚訝的看著我走到李湘南身邊，張著嘴一個字也沒吐出。
    “我撫上阿婆的背，重重的順了幾下，又掐了一下她人中，阿婆這才緩緩回過神來。”
    “阿婆……”
    阿肆的語氣中有些擔心，我轉頭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阿婆年紀大了，最忌情緒過度，你還如此氣她，著實不孝。”
    “我沒有！”他眼睛有些紅了，眼睛在我們身上來回，一臉委屈道：“若不是你們，阿婆也不會……”
    “你還真會推卸責任。”我道：“你阿婆這麼大歲數了，見的人不知比你多了多少，好人壞人難道她還不清楚？就你小子強的跟驢似的，非得說那些話來氣她。”
    “我……”
    阿肆本想反駁，看到阿婆已經徹底醒了過來，便強硬著把話憋了回去。
    “李將軍……”阿婆語氣有些虛弱：“今天實在是抱歉，阿肆年紀小，你別怪他，阿文的事，我老婆子從來不怪任何人，要怪也隻怪他沒那個福氣，不能給將軍效力了。”
    “阿婆……”
    一說到阿文，阿肆的眼中便泛起了淚花，卻被阿婆喝了一聲：“你住口，我高家的男兒，能跟隨李將軍，那是福氣！”
    李湘南歎息了一聲，嗓子聽起來比平時還要沙啞：“阿婆，您若不嫌棄，以後我就替阿文孝敬您。”
    “好，好……”阿婆連續說了幾個好，眼睛中淚光閃爍，似乎是在回憶過往，“阿文若是生得像將軍這般俊，怕是早就成家了。”
    我聽著老太太的話，心中泛起陣陣酸楚。
    可能在她心裏，沒有什麼比白發人送黑發人還要讓人悲痛，奈何在這樣的世道，少不了征戰掠奪，作為最普通的百姓，選擇不了命運，也反抗不了命運，唯一能做的，就是隨著曆史的波瀾，靜待命運敲門。
    沒有什麼比無力更讓人覺得恐慌。
    “剛剛不是很能說的嗎？怎麼這會反倒一字不言了？”
    聽著他像個沒事人一樣調侃我，我不得不佩服他這自我調整的心境，一個剛剛被我調侃了一句長得好看都生氣的人，竟然能容忍一個小孩子指頭打罵。
    “公子，剛剛那個小孩子那麼罵你，你不生氣？”
    “為何生氣？”他笑道：“本就是我虧欠他的，讓他罵上幾句又何妨？”
    “阿文是喪生別人手裏，怎麼能怪你？”
    他看了我一眼，笑的有些牽強：“若是都同你一般看得開闊，這世間怕是也沒這麼多紛爭，有些事情，雖然不是你親手造成，可是隻要與你有關係，你終究也會沾上一些是非。”
    我細細品味了一番他的話，雖不讚同他這樣的說法，但作為一個局外人，終是不好評判，隻能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