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章、驀然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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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若不從,你可別有良策?”皇帝語氣中還是有些許不信任,他雖有心要扶立自己的七兒子,但多年形成的對權力的敏感,還是讓他本能地做出了抵觸。
“事急從權,別無他法。正所謂救急用猛藥,能挽目前之危局,老臣以為非如此不可。若陛下心中仍有憂慮,待形勢穩定後,再加以高升,免去郡王執金吾和天下兵馬大元帥的職位也未為不可。”文丞誌仍在苦苦堅持。
“你是說,這隻不過是權宜之計?”皇帝陰鷙地冷視道。
“伏請陛下聖裁。”文丞誌叩頭求請道。
第二天,宮中就傳出聖旨,皇帝欽封武威郡王陳叔軒為執金吾接掌神都洛陽的防務。這本就讓朝野為之嘩然,然而,沒過多久,又一個爆炸性的消息從宮廷中傳出。已經百餘年沒有任命的天下兵馬大元帥又重現世間,而這個帶有儲君意味的稱號並不落在當紅皇子光王身上,反而是剛被委以重任的武威郡王陳叔軒。這一下,不隻朝官們震驚,連市井街坊都在沸沸揚揚地討論這件事。皇帝在聖旨中並沒有提及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儲君含義,隻說武威郡王外破強虜,內安黎庶,有功於朝,因武功而授此爵。光王一黨的大臣中雖有不同的聲音,但一時又找不出合適的理由反對,隻好在皇帝的堅持下勉強同意。正如文丞誌所聊,不單百姓們都對這個天下兵馬大元帥就是明日的太子津津樂道,那些一度迫不及待要投入光王門下的官員們一下猶豫了起來,猜不透皇帝是什麼意思。光王府從一時門廷若市,又在一夜之間變得幾近門可羅雀,甚至連一些原本光王黨的大臣此刻也開始重新考慮良禽折木而棲的道理,與光王刻意保持距離。
人情冷暖,是是非非,總是這麼殘酷。這份悲涼不單光王徹骨痛悟,就連一夜高飛的武威郡王陳叔軒心中竟也泛濫起來。
神都城外驛道上,陳叔軒又是一副老兵模樣,騎著那匹黃膘馬,原本是出城狩獵,卻遠遠地看到一大群人正由城中被驅趕著走了出來。大多是老弱婦孺,帶著鐐銬枷鎖,在衙役和護軍揮鞭嗬斥下,含淚掩哭地蹣跚而行。本就瘦弱的身上又盡是拷問鞭打的傷痕,再加上那觸動人心的哀哭,怎麼能不令人駐足,又怎麼不讓人感歎悲傷。
“那是鎮南侯劉德噲的三族親眷,謀反案審結後,男丁都被處死了,女子和孩子被流放發配南方煙瘴之地。”陳叔軒隱隱聽得後麵有人策馬而來,那熟悉的聲音一下就能認出來人,所以頭也不回地問道:“怎麼隻有你呀,虎爺。沙子和小白呢?”
來人正是呼延淩薇,不過是一襲男裝騎士的打扮,勒韁駐馬後答道:“自從殿下高升後,上門送禮的人越來越多,他們要在府裏替你料理,所以才沒來。怎麼?嫌棄了。”
“虎爺肯賞臉,小王怎麼敢嫌棄。”陳叔軒的語氣還是頗有些凝重,頓了一下說道:“其實,這點事哪用得了他們。我又不在府中,直接讓人以此為由一律擋下不就是了。再說,小白掛名我的管家,留下料理還說得過去。沙子又不懂這些迎來送往的禮節,平時躲都來不及,現在怎麼耐得住性子自找麻煩。快說,到底出了什麼事?”
“不愧是料敵如神的大將軍,真是一眼看穿。”呼延淩薇嫣然一笑道:“其實是你剛出府,宮裏就來人通報,就說九公主也要過府向您祝賀。所以,他們兩個就。。。。。。。。。”
“原來是九妹呀。”陳叔軒長歎了一聲道:“自從我開府之後,她來我府中就來得有些勤快呀。”
“嗯。”呼延淩薇認同地點了點頭說道:“那殿下要不要現在就回去等候公主呀。”
“不用了。”陳叔軒搖了搖頭,說道:“反正,她現在來我府上,也不是找我的了。他們三個人的事,看著就心煩。由他們胡鬧去,眼不見心不煩。”
說完,陳叔軒便沉默良久,再也不搭呼延淩薇的話了,隻是眼看著路上押解犯人的隊伍,不住的唉聲歎氣起來,顯然被此情此景感染到了。
“你是在可憐同情她們嗎?”呼延淩薇揮鞭指向人群問道。陳叔軒並不回答,但那一副惆悵的神情無疑是做了肯定的答複。
“瞧不出來。橫刀立馬,殺伐決斷的天下兵馬大元帥還有這般的若情似水。那你當時是怎麼狠得下來心,坑殺二十萬突厥兵呢?不會覺得虛偽嗎?”呼延淩薇心高氣傲,自小受剛武的家風感染,頗見不得這樣的書生氣短。
“我上陣殺的是敵,不是民。那場殺伐的突厥軍人年年入寇邊陲,燒殺搶掠,死有餘辜,再說軍人戰死僵場有什麼可說的。除了軍人,我一個平民百姓都沒殺過。”本不想回答的陳叔軒,按捺不住感傷的說道:“可是,底下的人卻不一樣。他們中有些根本就是和劉德噲沒來往的平民,隻不過名在三族中就被牽連。就算是那些小姐少爺們,落馬坡事發的時候他們都還沒出生,如今卻要為前輩的罪而受懲罰,難道不無辜麼。往日裏,貴胄聚會,她們應該也常和你一起玩樂吧。她們鶯歌燕舞,舞文弄墨,也算天之驕子。一朝敗落,滿目蒼夷,連普通人都不如。這樣看來,人生真如紅樓一夢,夢醒時分才知道,一切總成空。平日與她們姐妹相稱的你難道不會有一種兔死狐悲的哀愴麼?什麼武威郡王,什麼天下兵馬大元帥,看似烈火烹油,繁花似錦,可人生不到最後,又怎麼會知道結局如何。如果注定一無所有,還不如一開始就赤條條地來,赤條條的滾。”
聽了陳叔軒這一段的長篇大論,呼延淩薇心中竟也沉澱了許多,再一細看,人群中確實有幾個熟悉的身影,一種人生無常的感慨也湧到心頭,淡淡地說道:“人生本如是,徒歎奈何。有個老和尚曾對我說過,功名富貴不過浮雲掠眼,愛恨貪癡總是鏡花水月。當時我不懂,但是現在,我似乎明白了一些。可是,如果總覺得人生沒有意義,那人還怎麼活的,難不成大家都去做和尚,道士不成。其實,我覺得,他們也是有私心的,和尚要成佛,道士要成仙。他們所謂看穿生死貧富,其實也隻不過是明白了自己想要什麼而已。不過,他們這樣活著也不錯呀。人生苦短,快樂要緊,什麼雄心壯誌,到最後江山又帶不走。還不如明白自己的真心,還有心上的那個人,讓自己的每一天都過得快快樂樂,不也很好。”
說到最後,呼延淩薇側目偷偷瞧了陳叔軒一眼,麵頰不禁泛起桃紅,她所說的心上人的所指是再清楚不過了。
“心上人?”陳叔軒顯然把這話聽了進去。
呼延淩薇見此情景,心中一喜,趕緊補刀道:“對呀。不是有那麼一句話,得天下易,得一人心難。什麼家國天下,最後還不是別人的。還不如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來得好。起碼那個人從頭到腳,由裏到外都隻屬於你一個人呀。還記得那句話嗎?隻羨鴛鴦不羨仙。”
陳叔軒當然明白呼延淩薇話中所指,卻不知如何回答,心中一陣翻滾。這麼多年來,他從沒考慮過這些,當他在呼延淩薇的挑撥下,他的思緒忽然進入了另一個天地。那裏海闊天空,風淡雲輕,沒有壯誌豪情的沉澱,沒有血海深仇的苦澀,驀然回首,忽然在天際間掠過一個身影,陳叔軒不覺心中怦然一動。
呼延淩薇見陳叔軒低頭沉思了許多,還以為他呆住了,忽然見他猛地抬起頭,瘋了似的咧開嘴大笑,一下莫名其妙,還以為他走火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