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障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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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末肚子八個月的時候才像是懷孕的樣子,腰圍一天比一天見漲。可該來的終究是來了。白末像個發瘋的孩子,張牙舞爪的哭鬧,鎖著的鐵鏈嘩啦作響。天色陰沉的很快,突如其來的大雨讓白末怔住了神。雨水落在白末屋子周圍,一半彙集堆積在地麵,一半化成了氣。大地流著遊絲,空氣中彌漫著花草煮熟的澀香。魏涼已經習慣了白末的瘋癲,心底埋著的擔憂被大雨掀起濃厚的浪。飛跑著往白末這裏趕,還沒注意細微的蒸霧一步踏進了冥冥中的範圍領地。瞬間像無窮盡的冰水從頭到腳澆來,魏涼再也邁不出第二步,若不是雨繼續落,還以為時間被凍結在這裏。雨滴像針,綿綿不絕刺進魏涼身體,疼痛也被凍在喉嚨吐不出來。一根吐信蛇鞭纏繞在了魏涼腰上,讓魏涼猶如溫暖如入懷,輕輕的拖著他,像一用力他就會碎一樣。拖出了這個範圍。印青魏涼對視一眼,看出對方心底的懼意。相顧無言。如果不是知道是白末,兩人或許已經嚇得魂不附體,那什麼橫流了。
雨來的突然,走的更像從沒來過。兩人能讓身體聽使喚已經是一炷香後的事了。魏涼像是被雷劈過,身體顫抖著走向房間。隻是幾步路,打開房門都像是抽空了力氣。白末皺著眉在牆上用手指畫著什麼,急不可耐。終於,皮肉磨破透出了血,白末的眉頭舒展開來。這一刻,魏涼的心中春暖花開。他趕緊跑過去擁著白末的身子,輕柔的一聲聲呼喊著她的名字。生怕弄丟了希望。是印青的聲音把他從欣喜中拽了出來「傻子,末子沒醒」。魏涼轉過頭順著印青眼神的方向,淚如雨下。任是用一生的苦難也沒有抑製住眼淚的滑動。這一會的時間,白末的手指已經畫漏了骨頭,牆上那小半個似咒,似圖騰的畫刺痛了印青的眼,魏涼的心。他倆就這樣流著淚,緊緊拽著鎖鏈,隻能把白末捆的更緊,就像把自己的心捆緊了,就感覺不到痛一樣。而白末似乎從未認識過他們,似乎從未認識過這個世界。捆床上了,就在床板上畫,不用看著,就栩栩如生。像從未從腦海裏遺失,從未從血肉裏遺失,也從未從指尖遺失。
懷胎過了九月,再踏進這個門的時候魏涼隻有些微的驚訝,長時間持續不斷突破心理設限,像是已經習慣了總是破防的場麵。接受了不論是現實還是命運帶來的不公。情緒還依然壓抑著得不到釋放,發中鑽出的銀絲沾染到了墨黑的眉,斑白如霜。昭示著疲累的心,無處安放的愛人。白末沒有絲毫再次開口的意思,整隻不知道還能不能稱為手的手慘不忍睹,她不知疼痛。專心自己的畫作,似乎超越生命般重要,似遺留的信仰發作無端的摯狂。目光所及的地方都有零碎的圖騰,像是整合出了世界的輪廓,初現邪惡。幹固的血液,黑紫色的線條,時不時掛上的碎肉沫卻鴻偉的讓世界變得渺小。也正是那點點肉沫點亮了圖騰欲破壁騰出。
他們都不知道的是,那天的雨像是沒有走,整個紫禁城萬米天空中俯視,像籠罩了一層薄霧,他們所處的位置才是霧眼。身在其中,一葉障目。從域外看,這裏成了一個奇特的位置,像是個鑰匙孔在等待鑰匙來臨。地底萬丈處有侵染不知多久的人皇氣斑駁肆虐,逼迫著一柄「坨鐵」上移,隨著白末的生產來臨逐漸加快了速度,被沿途的各種物質打磨淬煉擠壓釋放。整個紫禁城處在人類感受不到的低頻振動中,振起的塵漫無目的的飄飛,到了街上,有人家的牆邊落下,像是碰撞到了看不見的屏障。
臘月某日葵已時,大雪紛飛。風往哪個方向吹,草就要往哪個方向倒,年輕的魏涼也沒有以為自己是風,他是草,燒過之後散落在風中,哪有什麼方向呢。人們走出溫暖的房子,伸手迎接著雪在掌心消融,就像朝聖一樣。房子裏燃燒的火爐紅紅的,燈火映照的世界紅紅的,人們的手被雪染過也紅紅的。
魏涼的手不過是這中間的一隻,而他所看見的紅紅的東西。是牆上的圖騰,被子上地上的血。鐮生的降生對白末絲毫沒有什麼改變。魏涼很開心。開心的抱著鐮生的手恨不得用力掐死他。好讓小鐮生的母親久久不動的眼神晃動一下。魏涼此時似乎被白末天生的悲傷情緒所致,但是臨近崩潰的邊緣總有一點溫暖的光火拉著魏涼的意識。與白末的結合讓魏涼找到了一個目標,為之奮鬥的目標,和無比強烈的責任感。而現在隻能是苦笑著。曾經以為找到了一個需要我用盡一切去守護的愛人,家庭。可是後來的大風大浪都是她帶來的。魏涼取下白末頸子上的輕細石環扣在了鐮生腳踝上,像附骨而生,鐮生的指尖撫過傳來的聲波好像隻有魏涼自己聽的到,讓他悵然若失了好久。這聲波卻穿透了時間隔膜,扶搖直上。他隨後把自己和小鐮生埋進鬥篷裏,跟隨著印青的腳步融進了黑夜。黑夜中傳來的一串輕柔的聲音,是魏涼留給白末下次見麵的希翼。
「如果你要走,請不要推醒裝睡的我,這樣我可以沉睡到終點,假裝不知道你已經離開。」
他們遁走的路上奇異的沒有遇到任何危機,原來今天這城裏臨盆的不止白末一個。另一個卻是王才人。禦駕在,宮裏大大小小都在圍著王才人轉圈,暈頭轉向。王才人此刻麵臨的卻是「難產」一切正常,但這孩子像是不願出來。怎麼也生不下來。急的太醫冰天雪地汗流浹背。魏涼的腳步邁出紫禁城的時候,大雪戛然而止,奇香飄散。王才人臨產的屋子裏傳來了孩子的哭聲。緊接著就是皇帝的笑聲,以及雜亂的恭維。
出城的印青和魏涼停下了腳步,印青看著鐮生卻像是對魏涼說著「以前挺好的,想的少,睡得早,也喜歡笑。」魏涼隨著印青的眼神深深的看著小鐮生緊鎖著的愁眉,擠出的笑臉「我該回去了。我希望能回去。」印青魏涼相視一笑,各自消失在長長的夜空。剩下留在原地的隻有些許模糊的麵具,和不能回頭的路。
「讓我們用成年人的方式來解決這個問題好嗎?」
「你想好了嗎?」
「想好了,我出布。」
印青和小鐮生正在爭執最後一塊「龍卵」的歸屬。這玩意還是小鐮生的爹從宮裏送來的,說是龍卵其實是白牡馬的卵,很是珍奇貴重。專供帝與後的不易得之味。印青倒是也想讓小鐮生吃完了,但是這玩意大補,可別給補壞了。魏涼所在的職位好在還能弄的到。在印青心裏倒是也沒有那麼珍貴了。三歲的小鐮生吞咽著唾沫,溫溫吞吞不肯走。「青老頭,給我點錢。剛剛我在外麵見到一個老爺爺叫的可慘了,我給他買點吃的好不。」摳摳搜搜的印青看著小鐮生的善良,不甘心的把懷裏溫暖的銅錢放在了鐮生手上「怎麼了?他叫什麼呢?」鐮生頭都沒回「他說賣糖葫蘆嘍,糖墩嘞。」「你小子把錢還我,哎呦我的血汗錢啊。」路過的錦衣衛們看見了笑的前仰後合,似乎也是很開心鐮生在這裏的這些日子,讓這森羅殿,有了生命的氣息。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印青就給小鐮生講詔獄裏關押的人的故事,或許是沒有童話可講之後吧,也或者這個錦衣衛牢頭眼裏世間本來就沒有童話。大概也是快四歲的時候,小鐮生已經對這裏的犯人如數家珍。誰是新來的誰出去了鐮生心裏有數的很,畢竟能從這裏出去的也不多,而進來的就是一個新的故事。
漸漸的能引起我們小鐮生興趣的「故事」已經不多。而「她」就是為數不多裏的一個。她所在的那間周圍落針可聞,似乎這些犯人也對她有很深的忌憚,連聲音都害怕那裏,變得有聲都是新鮮。鐮生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她是一個可愛的圓臉小孩,雙目無瞳整個銀白,烏黑的發垂至腰間,一抿嘴就酒窩醉人。「你好,我叫鐮生。」鐮生的手隔著牢籠想去觸碰她的手。
「如意」
仿佛長時間的閉口不言,讓如意的嗓音變得稚嫩的沙啞。真正的肢體觸碰,讓她身體一顫。從鐮生伸手開始黑暗中的某個影子就已經快被似浪的汗水推了出來,到她身體的觸動,那人深深的深深的看了一眼,又在黑暗中消失不見。鐮生和如意都沒有注意到那個角落,更讓如意好奇的是,她第一次遇到一個讓她感觸到就從心底溢出快樂的人。鐮生正在墊著腳尖想去撫摸如意的臉,如意似乎不懂怎麼表現快樂,臉上表情僵硬,抽動了幾下還是放棄了。而後稍微弓下身子,鐮生終於摘下來如意發間那一枝枯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