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一夢。
    孔明燈。
    咖啡廳的老板今天沒有將報紙給紅蓮送過去，紅蓮心下有些奇怪隱隱有了一絲不好預感。她起身去前台詢問，“老板，今天的報紙可送來了？”老板是一個四十左右的女人，她看著紅蓮麵上有難掩的心疼。
    她將報紙給了紅蓮，隻見報紙上寫著前線戰況激烈，將軍帶傷上陣。紅蓮頓時白了臉色，細細的看完了報紙，將報紙還給了老板。強忍著悲戚，“謝謝。”紅蓮道了聲謝，轉身出了咖啡館。
    失魂落魄的走在街頭，紅蓮隻覺得胸口悶悶的，像是有一塊大石頭壓在上麵。信步不知走到了哪裏，紅蓮看見一家賣孔明燈的店鋪。
    孔明燈又叫天燈，俗稱許願燈，又稱祈天燈。
    入夜，無風，月滿。
    紅蓮提筆在燈上寫下，願君平安的字樣。在四合院裏點燃了孔明燈，火光影影綽綽慢慢的帶著燈升空。紅蓮看著孔明燈越飛越高，越飛越遠。最後，消失在夜空中。她眼中盈滿了淚光，燈會在看不見的某個地方，輕輕墜下，熄滅。就像在遠方的將軍，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廝殺，受傷。想到這裏，不免悲從心來，淚水漫出了眼眶跌落下來。她的將軍啊，請一定要平安歸來。
    民國一夢。
    白骨簪。
    自將軍受傷的消息傳來後，前線連接傳來戰事膠著的消息。紅蓮迅速的憔悴了下去，消瘦的身影像是一陣風便能吹走。若能吹走也便好了，將她吹到她的將軍身旁吧。她想見他，想看看他還好不好。他，已經很久沒有給她寄來信件了。
    秋天來臨的時候，紅蓮的四合院裏鋪滿了金黃的落葉。紅蓮在飄零的落葉裏翩然起舞，似是那枯葉蝶馬上要隨風而去，從這偌大院子裏飛走。一舞終，大風刮過，風中已經帶了一絲涼意。落葉胡亂的打著轉，紅蓮挽了挽被風吹亂的發絲。
    紅蓮穿著精致的旗袍，同弄玉看著那戲子在台上水袖長舞。弄玉瞧著紅蓮褪去了憂鬱的神情，“今個兒怎麼有心情邀我看戲？”便打趣道。
    紅蓮微微一笑，“許是被風吹醒了吧。”轉著指上有些鬆了的戒指，“他若平安歸來我自不甚欣喜，他若未能歸來我……”百年後，我便去問他投去了哪裏，等上一世也無妨。沒有多說，“想不到這愛情來勢洶洶，連我都被撞了個跟頭。”紅蓮也同弄玉說笑。
    弄玉想起來那件披風，一針一線哪是跟頭怕是此生難逃此劫了吧。
    這看完一處戲，紅蓮又同弄玉去喝了下午茶。回到四合院時，竟是收到了將軍寄來的信。信裏許是又裝著什麼東西，有些許重量。紅蓮將信拿回房小心的拆封，你知道亞當夏娃的故事麼？亞當睡覺的時候，上帝取下他的一根肋骨，用這根骨頭造了夏娃，這樣，亞當就不會孤單了。
    信封裏裝著的是一根肋骨，製成的白骨簪。紅蓮神情悲慟，展開信紙，將軍隻寫了四個字，平安勿憂。胡亂的擦去眼淚，紅蓮對著梳妝鏡帶上那枚打磨精致的白骨簪。
    此生，非君不嫁。
    民國一夢。
    當歸。
    戰事初歇，年關將至。
    紅蓮收到了將軍的信，信封裏沒有紙張隻有一朵幹花。紅蓮認得這花，這是當歸的花。她的將軍，要回來了。果然不日，報紙上便寫了這事兒。
    將軍回來那天，紅蓮在梳妝台前仔細的畫眉，將長發挽起戴上白骨簪。穿著初見時那件旗袍，紅蓮打著傘走在滿天的大雪中。路邊的雪高高堆起，有孩童在街頭揉著雪球玩兒。歡笑聲，歡呼聲，遠遠的傳來。
    她知道，他回來了。一身戎裝騎著黑色的馬被人們簇擁著，卻依舊滿麵寒霜不苟言笑。她的將軍啊，是一個高冷的麵癱。紅蓮失笑，殊不知衛莊已經透過人群看到了站在人牆後的她。衛莊拉扯韁繩，人群紛紛給將軍讓路。將軍騎著馬來到了紅蓮麵前，朝她伸出了手。紅蓮抬頭看著她的將軍，在將軍不容拒絕的目光中收了傘。將手放在將軍的手心裏，被將軍一把撈上了馬放在懷裏。
    紅蓮依偎在將軍懷中，手隔著冰冷軍服按在將軍肋上。她將耳貼在將軍心口，聽著那聲聲心跳抬眸玩笑說，“將軍，你的心說它想娶我。”衛莊瞳孔微縮顯然十分驚訝，“嗯。”隨後鄭重其事的承認了，“我想娶你。”紅蓮抬頭紅唇以吻封緘，“嗯，我嫁。”自收到那白骨簪起，紅蓮便已決心。
    民國一夢。
    終章。
    戰爭結束了，她的將軍卻回不來了。
    紅蓮麵無表情的將那報紙扔了出去，報紙掉到了荷花池裏，被池水一點一點的浸濕，然後徹底吞沒。連同那報紙上寫的，衛莊將軍為國殉職於某江一役中彈墜江身亡。
    衛莊死了？她不信。
    紅蓮靜靜的看著窗外的荷花池，池裏開滿了荷花不時有蜻蜓飛舞。她不信衛莊就這麼死了，留下她一個人在這人世間。紅蓮垂著眸子，一點一點攥緊了拳頭。蒼白的容顏，滿是決絕。
    墨鴉端了一碗熱騰騰的餛飩過來，放在了桌上走到紅蓮身旁。眼眉之間的沉重滿得要溢出來，“吃點東西吧，我答應過他，如果他沒能回來……”紅蓮側頭定定的看著墨鴉，“他隻是迷路了，我要去找他。”一字一句的說道，語氣認真。
    墨鴉眼中閃過悲戚之色，“我親眼所見……”紅蓮轉身，拒絕聽墨鴉的說辭。
    “屍體呢？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看不到他的遺體我絕不承認，他死了。”紅蓮閉了閉眼，“帶我去，去他墜江的地方。我要去找他，找到他。”藏起了所有的傷痛和脆弱。
    “好。”墨鴉答應了，“我帶你去找他。”他側頭看紅蓮，“你把這碗餛飩吃了，我去訂票。”見紅蓮點頭，墨鴉便依言出去了。
    我也不信，那個男人會以這種方式死去。可去他麼的為國捐軀吧，那男人可沒有這麼偉大。墨鴉，如是想到。世間癡情種，愛江山更愛美人。
    紅蓮吃完了那碗餛飩，收拾了細軟和衛莊送她的那些物件。墨鴉買了車票回來，一身男裝的紅蓮箱子一提便離開了四合院。一聲不吭的就離開了京城，同墨鴉踏上了一條未知的道路。哪怕全世界都告訴她，衛莊已經死了，她也聽不到。此後在她世界裏，唯一的信念便是找到衛莊。
    三個月後，在某碼頭，她得知了第一個可能有關衛莊的消息。
    據說，一艘開往英國的輪船上，一個金發貴族從海裏救起了一個白發的將士。
    一年後，在英國倫敦紅蓮見到了追尋了一年多的人——腦中淤血未消，忘記了所有的衛莊。聽到衛莊死訊的時候，紅蓮沒有哭。尋找衛莊的一年多裏，紅蓮沒有哭。終於找到衛莊的時候，紅蓮沒有哭。可是當她見到衛莊，被他陌生的目光注視，聽著他失憶的消息時，眼淚無可自抑的掉了下來，大顆大顆洶湧的從眼眶中滾落。墨鴉皺著眉，移開了視線不忍心看。這一年多的艱辛追尋，換來的便是這樣的結果麼？
    紅蓮看著衛莊沒有說話，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隻有眼淚安靜的流著，一滴一滴砸下來，像是重重的砸在了誰的心上。衛莊忍不住皺眉，不忍看那雙泣訴的美眸裝滿了破碎的希望。他隻覺得有雙手，捏住了他的心髒，讓他喘不過氣快要窒息，又一點一點針紮一樣的泛起尖銳的疼痛。
    待他反應過來，他已經走到紅蓮麵前，憐惜的抹去她臉上的淚，親吻她不住湧出淚水的眼眶。紅蓮的睫毛微顫，“別哭。”衛莊心疼的說道，紅蓮的眼淚卻掉得更厲害了。滾燙的眼淚灼傷了衛莊，“求你，別哭。”那種恨不得用全世界來換她一笑的感覺，快要把他逼瘋。可偏偏，他一點也記不起來她是誰。
    即使沒有記憶，可那份深刻的愛意是不會變的。
    但對於紅蓮來說，沒有了記憶的衛莊是不完整的衛莊，不是那個和她有過海誓山盟的衛莊，不是那個斷骨作簪的衛莊，不是那個一個字一個眼神便懂她心思和她相處默契的衛莊。她在哭，在哭她死去的將軍。衛莊還是衛莊，卻也不再是衛莊。她還是愛他，卻不是愛他。
    他是衛莊，卻不再是她的將軍。
    紅蓮的身體晃了晃，再也隻撐不住倒了下去。衛莊接住紅蓮，看著哭昏厥過去的人兒手足無措。是的，這不是他的錯。錯得是天，是命運弄人。墨鴉神色複雜的看著這一幕，現在隻能希望紅蓮能緩過來了。將紅蓮安置在房間裏後，衛莊看向墨鴉，“能不能告訴我，我和她的過去。”這麼說道。
    墨鴉拒絕了衛莊的要求，“如果你無法記起過往，那也隻是在聽別人的故事而已。她，不會希望你變成假裝自己的人。”墨鴉揮了揮手，“你在這陪著她吧，她找了你整整一年又三個月零七天。”轉身離開。
    這是一個沉重的數字，藏著一段艱辛的歲月。在那些黯淡無光一次又一次失望的日子裏，紅蓮從來不曾絕望過。沒想到粉碎她希望的竟是找到衛莊，墨鴉有些嘲諷的笑了笑。
    衛莊坐在床邊，抹去紅蓮眼角溢出的淚水。即使失去了意識也還在哭泣麼，“別哭了，我答應你，一定會記起來的好不好？”他握住紅蓮有些涼的手，落下親吻。
    後記。
    紅蓮醒來後沒有再哭泣，也沒有離開。她和衛莊在倫敦生活了下去，卻沒有結婚。紅蓮說，如果這一輩子衛莊都沒有想起來，那麼她還是會陪在他身邊一輩子卻不會嫁給他。衛莊有時候會覺得，這對他太過不公平。可當他看到紅蓮永遠都覆著一層憂鬱的眼睛時，卻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了。他多想和她說，他還是他，從未變過。
    直到兩年後有一天，淤血散盡卻仍然沒有恢複記憶的衛莊在紅蓮房間發現了一個盒子。裏麵裝著簪子、項鏈、戒指、耳環、手鏈、幹花、紅豆、腕表、鐲子……和很多封信。看到這些，他才知道他和她曾經有過多少美好的過去。而他，竟然不記得了。衛莊拿起信封的手有些抖，他怕他無法承受這份如此深沉的愛。他從最下麵一封信開始拆起，是他的字跡。第二封卻是紅蓮的回信，沒有郵戳。衛莊的呼吸頓時亂了，也就是說，過去的那個自己也許也不曾看過紅蓮的回信。一再猶豫，衛莊還是鄭重的拆開了紅蓮的回信。
    一封又一封，看完所有的信衛莊沉默了。他將箱子收拾好放回原處，在院子裏找到紅蓮，將她緊緊的抱住，仿佛想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裏。紅蓮有些茫然，“怎麼了？”無措的問。
    衛莊在她耳邊低聲的說，“不知道是否有榮幸請紅蓮小姐喝一杯咖啡？”聲音有些沙啞，“哥倫比亞配檸檬口味非常好，不知道紅蓮小姐是否會喜歡？”
    紅蓮愣住了，“你……記起來了？”不可置信的問道，她還以為她的將軍這輩子都不會回來了。
    “嗯，全部。”衛莊撫摸著紅蓮的發絲，“我答應過你。”鬆開紅蓮靜靜的看著她，“現在，你還願意麼？”
    “我願意。”餘生，和你共度，我的將軍。
    紅蓮撲到衛莊懷裏，微笑著掉下淚來，眼中的憂鬱終於褪去。
    和命運的戰爭結束了，她的將軍終是凱旋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