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玉山安離是個不能隨便惹的厲害角色。”
    這是整個人仙境都知道，並在近些年來被各大家族門派列入族規的一句話。
    要說這人到底有多厲害，那可真是一言難盡，欲語不得。
    此人的本家兒原先應該也是個有些名望的大家族，據說不知是倒黴惹上了哪路神仙鬼怪，偌大的家族，上上下下數百口人，一夕之間僅剩年幼的他苟且得生，妥妥的曆經家破人亡。
    而他具體是東盛慕容一族、西昌單家，還是南華辛氏、北耀白姓一脈，這可就是“據說”所“據說”不出來的了。
    因為當世這一段時間，各路世家門派，無論修善的正派還是邪魔外道，有很多都在二十年前便突然沒落，上至人仙境四方大勢力，小到鄉野山寨。
    至於原因，現存的依舊門庭若市的門派家族們查找多年，依然不得而知。
    也許有的明明心裏門兒清，卻不說出來。
    於是安離五歲便成了個無父無母的小乞丐，此後一直遊走於市井街頭，也為了填飽肚子做過無數偷雞摸狗之事，張家鋪的小籠包、李記的綠豆粥是他最喜歡的兩種吃食。
    尤其是那綠豆粥，到了夏季每過四五日必是要去“順”上一碗的。
    即使年紀小，他也記得自己第一次偷粥的場景。才堪到桌子高的小人兒雙手寶貝地捧著半碗粥——盛到一半被發現，手忙腳亂下隻盛得了一勺，還要利用身型優勢，在一眾廚娘夥夫中靈巧地閃避出來，捯著兩條小短腿一路馬不停蹄地跑到城外楓林，期間連頭都沒空回，怕被追出來的夥計揍一頓來發泄，於是趕忙找個隱蔽地方藏起來，空出一隻手來拍拍胸脯，定了神再看看自己另一隻小手裏印著“粥”字的碗，瞬間沒了活力。
    一路的跑跳閃躲，原本就沒多少粥的碗裏早已空空如也，連個綠豆皮都沒有給他留下，這一路奔跑擔驚受怕也是白搭了。
    甜粥一半撒在了髒兮兮的胸脯上，還有些撒在路上，不知便宜了哪條流浪狗。
    碗裏隻餘一層薄薄的微凝固的米湯。
    他還記得那時的自己為了一碗粥委屈地想掉眼淚，忍不住伸出小舌頭，將其舔個幹淨，瞬間所有不開心、委屈都被一掃而空。
    那是他成為乞丐後第一次“喝”到粥，清甜的味道縈繞在唇齒之間，很多年後吃慣了山珍海味，都不如它的味道悠長，一繞就繞了十多年。
    那也是他來到上川的第一天。
    不過幾天，他便走過了上川所有的大街小巷，熟悉了這裏的一切。
    無家可歸的流浪者尚且有個固定的遮風避雨的場所，而他呢，年紀小，常常被比他大很多的混混和老流氓們欺負，平日裏盡是躲著他們，人小也不能找個活計做，隻能到處偷雞摸狗，渾渾噩噩地過活。
    隻要小命不丟，就還有未來可尋。
    東躲西藏中，他發現了個“好去處”。
    第一次進入的時候，他被眼前成無數群圍在桌子上的人堆和此起彼伏的“大”“小”聲搞得頭皮發麻。
    但他喜歡這裏，裏麵有上到穿金戴銀的富足人，下到粗布麻衣的田舍郎，還會零星夾雜著幾個婦人。
    混亂的人群能讓他神不知鬼不覺地順走他人的錢袋。
    有錢就能光明正大地去李家的粥鋪喝粥而不被轟出去。
    還能去錦衣閣做件禁得住穿的衣裳，換掉從鄉下農舍裏順來的姑娘家穿的大粉色衣裙。
    幼時的安離隻有這點小追求。
    後來他知道那個地方被稱作“賭坊”，是高尚人眼中不三不四的地方。
    還有旁邊那座有很多漂亮又年輕的哥哥姐姐的小樓，據說也不是什麼好去處。
    可是他又不明白，樓裏的哥哥們看他可憐，總是會偷偷給他些吃食填飽肚子，姐姐們還會給他留些客人們吃剩的糕點，甚至還會在季節交替時偷偷給他些碎銀子，讓他有富裕的錢多做件衣服，買些幹幹淨淨的新鮮東西吃，好不讓這些錢最終送到藥鋪裏去。
    他實在不知，這樣好的哥哥姐姐，為何會被多數人所不恥呢。
    而那些所謂名門正派，他們穿著華美的綾羅綢緞，出手闊綽，嘴上說著“為民除害”，看到像自己一樣髒兮兮的小乞丐時，卻恨不得躲開十裏遠，似乎眼不見為淨，眼裏的厭惡好像有了實質，是針的樣子，一下一下紮在他心上。
    幼小的心最易生恨，他用整個餘生開始痛恨這種眼光。
    哦，他忘了自己可是個成天隻能靠偷過日子的人。
    被正派所輕視似乎便成了理所當然的事。
    除此之外好像也沒什麼太過分的事了。
    所以旁人的眼光於他又有什麼關係呢，他隻是個慣偷，實在是沒做過什麼大逆不道之事，一次也偷不多，隻要能填飽肚子，冬天不凍夏天不熱就足夠了。更不會為了銀票去偷窮苦人家的錢袋，他的目標向來隻是富家子弟。
    隻是小偷小摸，畢竟也稱之為偷竊。人家劫富濟貧能落得個好名聲，而他隻是為了自己。
    他雖年幼，卻也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注定他不會是世人眼中的好人。
    但他一直認定，自己還是個善良的人。
    因為善良，是他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