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姑娘持劍奔銀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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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丹霞是俗家名字,她現在名叫玉清。
這是尼姑的法名,她出家當了尼姑,這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
她的庵很小,名叫鬆月庵,她很少涉足江湖,所以在江湖上就並不出名,玄聰和淩霄子隻記得她的俗家名字。
她的庵在岷山一側,綠樹掩映之中偶露一角紅牆,一條琴溪攜綠帶紅在階前不遠繞過,極靜而且極幽,仿佛遠離塵寰。一個在俗家時的丫頭跟著她,現在已是中年婦人,在庵中做些雜務,種兩畦菜蔬。此外,她還有一個徒弟。
確切的說應該是俗家弟子。她沒有落發,兩年前才拜的師。
她姓沈,名叫麗花。她就是方煦念念不忘的麗花妺妺,是玉清救回來的。那時,她已昏死過去,銀龍山莊兩個下人把她拖到亂墳場掩埋。
生命是如此脆弱,生死隻存乎一息之間。
生命又如此頑強,連沈麗花那樣飽受摧殘,身無完膚的姑娘,居然還能活了下來。
墳場上的黑暗比之幽冥地獄還要可怕。因為一陣急雨,掩埋屍體的人丟下沈麗花躲雨去了,也因為這陣急雨,沈麗花被淋醒過來。
四周綠光閃閃,甚到聽到“咻咻“的呼吸聲和低吼聲,說不清是狼還是狗,抑或是其他不知名的野物。她沒有被掩埋,卻可能被撕碎。
生命的張力已經到了極限,意識反而清晰起來。她的眼前現出一個人的形象:手縛鐵練,腳鎖鐵鐐,隻穿一件小褲,渾身鞭痕累累。他正被人押著走出大門,他回過頭來看著她,而她則躺在地下,正用全部的生命力集中於眼睛,看著他,作最後的訣別。當然,她不知道他將要離開銀龍山莊,隻當他仍然是被押去後山勞作。
他的眼中不光是噴著火,還有憤怒和愛憐、怨恨和無助。
他的眼神,任何一個姑娘看了都會心痛。
他就是方煦,離開銀龍山莊時留給她的最後一瞥。
她想到了方煦,想到了方煦的眼神,奮力的爬出一步。
從墳場到大路,不超過一百步。這一百步,就是從地獄到人間的距離,而這一百步,超越了她生命所能承受的極限。
離大路還有二十步,她的力氣已經用盡,生命在衝擊軀體的束縛,隨時都會化作一縷輕煙,在虛空中飄散。
一陣“得得”的聲音響起又停下,玉清到了。
她騎著毛驢。她的毛驢渾身黑,在四隻腳的脛骨以上,有一圈白毛,俗稱“烏雲蓋雪”。玉清沒有發現沈麗花,毛驢發現了,於是就停下。
半年之後,沈麗花恢複了健康。
多了一個年輕的生命,小庵裏增添了不少生氣。沈麗花本出生在書香門第,家敗人死,剩下孤女一個,又落入人販子之手,被賣到銀龍山莊。命運的播弄,使她受了十年人間的奇苦。此刻,她跟隨著師父玉清,練梅花劍法,學圍棋,生命之花重又緩緩綻放。
玉清是個棋癡,但苦於無人可以對弈。沈麗花來了,從最初的授九子到授三子,隻用了一年時間,並且時有奇思妙著。玉清對她又喜又愛,視若親女。
小庵前的杏花開了又謝,不知不覺中兩年過去,在這兩年中,有一雙眼睛常在沈麗花腦中浮起,那雙眼睛曾經蘊含著對命運和苦難的無力和無奈、以及對自己的愛憐和無助。他在哪裏?她的方煦哥哥在哪裏?還在銀龍山莊受苦嗎?自己七十二路梅花劍法已練得純熟,該出手了。
“師父,弟子想去銀龍山莊,”沈麗花說。
“報仇嗎?”
“方煦哥哥還在受苦,我要去救他!”
沈麗花提出的要求,玉清是不會拒絕的。忽然,她的心動了一下,沈麗花的要求碰觸了她對自身的禁錮,使她的思惟離開黃卷青燈的禪堂,飛到了綠水青山之間。原來她也靜極思動,想到江湖上走走了。帶著得意弟子遊劍江湖,哪個師父都是很願意的。
三天之後,沈麗花和玉清已站在了銀龍山莊的大門口。沈麗花手按劍柄,顯得英姿颯爽。玉清站在沈麗花身後,依然慈眉善目,但雙目炯炯,似有寒芒。兩匹馬係在身後樹上,在噴著響鼻。
“銀龍山莊”四個字赫然在目,但莊門已經損毀。放眼望去,山莊內已沒有了生氣。沒有人前來問詢,也沒有惡奴前來吆喝。
沈麗花驚疑不定,她看一眼玉清,玉清微微點了點頭,於是師徒倆傲然踏進山莊大門。
從山莊大門到第一進客廳,是兩百餘步的石道,寬有一丈。石道兩邊綠樹成行。時值隆冬,殘葉飄搖,滿目蕭殺之氣。石道上複滿落葉和萎黃的路草,顯見多時沒有人打理。再往前,鱗次櫛比的房屋成了斷壁殘垣。一群餓烏在擇食,見有人來,紛紛飛走,淩空盤旋一會,落在了樹上。
沈麗花怔住了。銀龍山莊已不複存在,她的方煦哥哥呢?
“方煦哥哥!”她輕輕的呼喚。
“方煦哥哥——”她大聲呼喊。
風把她的呼聲向四方傳開,她期待著那一聲夢中期待了很久的回應——麗花妺妺,但隻聽到落葉的簌簌聲,此外一片靜寂。
她回頭看著玉清,叫了聲“師父”,淚從眼中滾落。
玉清默然。半晌才說:“徒兒先別急,銀龍山莊毀了,也許是好事,我們去附近鎮上,找個人問問。”
離銀龍山莊三十裏,有一個集鎮,名叫鴉鵲鎮。卻是三省交會,官道縱橫的小鎮。鎮上一個有名的招商客店,名叫悅來。造化弄人,半年前,方煦和木琴美曾住在此店,再向前推兩年,逍遙子和方煦曾住此店,沈麗花又如何能知道?
用屏風隔開的雅座間,沈麗花和玉清相對而坐。沈麗花擦去臉上的淚痕,玉清的眼中充滿愛憐。店小二進來了,看了桌上的銀子,很樂意的把銀龍山莊被毀的事添油加醋講給玉清和沈麗花聽。但講了半個時辰,仍然語焉不詳,沈麗花所能聽到並且覺得有用的信息,不過三句話:事情發生在今天春天的一天,銀龍山莊被人毀了,沒留一個活口。屍體是地保帶人去掩埋的,至於是誰幹的,沒有一個目擊者。
店小二的話更增了沈麗花的憂思,沒有方煦的確切消息,生死不知,而死的可能更大,沈麗花忍不住哭了起來。
客店門口一陣騷動,走進一批客人。這些人長相粗豪,身帶兵器,顯見是江湖人物。
這些人引起了玉清的注意。
桌子拍得山響,一連串的要小二上酒上菜之後,忽聽一人說道:“你說那個毛頭小子真敢去飛龍山莊挑戰黃龍飛嗎?”
“黃龍飛既然是他的殺父仇人,自然要去挑戰!”
“他叫什麼方煦?江湖上沒聽說過這號人!”
“這人年紀輕輕,膽子可不小,竟敢捋虎須,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了!”
“當年無邪子在江湖上是多大的名頭?無邪子的後人能差到哪裏去嗎?誰輸誰贏還說不定呢!”
“……”
聲音很嘈雜,也很清晰。
尤其是“方煦”兩字,像驚雷,震動著沈麗花的耳膜。又像春風,撫摸著她的心田。她看著玉清,臉上涙痕未幹,又洋溢著喜氣:“啊!是方煦,一定是方煦哥哥!師父,我要去飛龍山莊找方煦哥哥!”
玉清說:“若真是方煦,可就有點麻煩。”
沈麗花問:“師父怎麼講?”
玉清說:“黃龍飛人稱江湖第一殺手,武功必非泛泛,方煦一直在銀龍山莊做苦力,至少在你離開銀龍山莊時,他還沒學過武。就算後來學武,也不過短短兩年,恐怕不是黃龍飛的對手。”
沈麗花說道:“師父,我們一定要幫他!”
玉清說道:“既是方煦挑戰,又是報殺父之仇,旁人如何插手?為師要接過這一梁子,隻怕力有不逮。”
沈麗花急道:“師父你怕了黃龍飛了嗎?七十二手梅花劍法還怕對付不了黃龍飛的厚背砍山刀?”
玉清說道:“也不是師父怕了黃龍飛,自問武藝,若與黃龍飛交手,縱然不勝,也斷不會落敗。但處置江湖恩怨自有江湖規矩,甚至各人都可找人助拳,聽說黃龍飛還有三個兒子,若算上徒弟,怕不一大群?我們又不明內情,連方煦也未見過,或許還不是你的方煦哥哥呢?”
沈麗花說道:“師父你說這許多就是怕事,我不管,你不肯出頭我出頭,便是我死了,也不能讓方煦哥哥被人欺侮!”
玉清知道幾句話是說服不了沈麗花的,自然也不能讓沈麗花去強出頭,她正要出語勸說,一人走進雅間,雙手送上一份拜帖,恭恭敬敬的說:“師太名諱上玉下清嗎?家主有請。”
玉清打開拜帖,隻見一片大海,海中幾座連山,一輪紅日剛離山脊,卻是不著一字。
玉清說:“我與貴上素昧平生,何以見招?”
沈麗花說:“從拜帖看,隻怕不是中原人氏,或許是某一個島的島主。”
來人說:“姑娘好聰明!”又對玉清說:“家主素喜棋道,久慕師太之名,偶然在小鎮見到,要小的前來相請,雖有點冒昧,卻有請教之意。”
素不相識之人若是因為別的事來請玉清,玉清自然不去。一說棋道,正搔著癢處,忙說:“貴主雅意,卻之不恭,前麵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