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清影重新沏了一壺茶，開水衝入壺中，青綠的茶葉翻滾著舒展身姿，從卷曲再現枝頭上嫩芽兒的姿態，茶芽多多，脈絡清晰，茶香便在蒸氣中嫋繞著暈染開來。
    碧落自顧自地給自己添了茶，低眉呷了一口，道：“你們這也算青梅竹馬，久別重逢，彼此敞開了心扉，圓滿了心中的牽念，恭喜恭喜！”
    楊瑞情不自禁地擁住身邊的人，這個擁抱他等了很久很久，從他年少時，他就渴望這一天的到來，抱著自己心愛的人，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事，以後他哪也不去，就陪在她的身邊，一如她陪了他整個少年時光。
    瀾清幽闕嬌笑著拍了拍他的手背，含情的目光在他的臉上流轉，她曾以為，隻要回了幽境，她會淡忘人間的經曆，可是，那個青澀的身影總會在夜半時分，進入她的夢鄉，在夢中勾畫著兩個人的甜蜜，彼時她不是境主，他也不是道士，他們隻是普通的男女，坐在碧綠的草坪上，背靠著背沐浴陽光。
    “你呢？早就聽聞你和一個人類交往，如今怎樣了？”
    碧落幽幽地歎了口氣，玩轉手中的瓷杯，冷豔的麵上彌漫著淡淡的憂鬱：“別提了，人間待了千年，不過是黃粱一夢，情字於我而言，不可求也。”
    話說到此就很尷尬了，瀾清幽闕內心自責自己開錯了話題，正想著怎麼岔開時，聽到楊瑞的話，他說：“我曾經也產生過這樣的想法，在我的意識裏，她是下凡的仙女，拯救了我的生命，給我溫暖，陪我成長，為我去疤，我從小一直仰視著她，覺得她是高高在上不可褻瀆的美好，高不可攀，唯有願望，可是你看，我們現在就在你眼前。”
    碧落目光縹緲，沒有立即搭話。
    “你們的愛情還算一帆風順，真好啊，羨慕你們以後可以雙宿雙飛！”趙清影咋了咋舌，低頭悶了一口熱茶，直燙得她扭曲著五官噴了那口茶。
    “乖乖，怎麼那麼燙！”
    “是你剛沏的茶啊！”楊瑞詫異地望著她。
    瀾清幽闕淡笑著遞給她一條帶著花香的手絹：“上神心不在此，是想到誰了吧？”
    “是啊，我在想有些緣分啊，不一定都是美好的，也有可能是孽緣，就像我和南悅，上輩子我把他折磨死了，這輩子他把我折磨死了，這說明什麼，一報還一報，冥王大人，你也不必太過憂慮，也許是你上輩子欠他的呢？”
    “上輩子？”碧落愣了愣，難道她的胸口挨了他一劍也是欠？
    趙清影搓了搓手，嘿嘿一笑：“你們為什麼都這麼熱衷於風月之事，真有這麼蝕心透骨，不行，我也得找個人嚐嚐，話說我活了幾千年，竟然還沒正經地談過一次戀愛，實在太痛心了！”話畢，她風風火火地往門外跑，卻被那在門外偷聽的大白蛇給絆了一跤，趴在地上，磕破了嘴皮。她怒踹了他一腳，嗬斥：“臭長蟲，你給我滾回仙界去，老子不要你伺候！”
    老子！幾千年來，這是她的口頭禪！此刻她脫口而出，她瞪大眼珠捂著自己的嘴，乖乖不得了，本性暴露，這二十多年的性子白練了！
    大白蛇真的炸鱗了，從來沒有人敢當麵叫他長蟲這麼難聽又晦氣的綽號，被他視為主人的上神竟然如此侮辱他，他再匍匐在她腳邊，他就不叫白落！
    “這個神使我不當了，我長蟲，你還臭鳥呢，鳥人，擺什麼上神的譜子，我呸！”趙清影被他氣得夠嗆，身子未近，他已騰空而起，昂著頭顱一甩尾巴駕雲而去，徒留地上張口結舌的主人。
    “臭蟲，別讓老子再見到你，否則非扒了你的皮！”趙清影遙指天空，咬牙切齒地跺腳。
    當她發現身後幾位表情石化的人，訕訕地摸了摸鼻子，嘿笑道：“不好意思啊各位，一不小心小宇宙爆發了！”
    碧落的腦海中畫滿了不解的問號，她隻去過人間，對仙界並沒有多少關注，所以她對仙界的想象還停留在做人一世的意識中，以為仙界的人應該都是超凡脫俗高貴清雅外加仙氣飄飄，可是眼前的這女子真的是上神？仙界真有如此粗暴火辣之人？她身上可感知不到半點仙氣啊！
    瀾清幽闕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人，她眨了眨眼睛，從楊瑞的懷中掙脫出來，步履輕盈地朝她走來，笑道：“影上神何必如此著急呢？我正有一事要跟你說說。”
    “什麼事？”趙清影疑惑，她細想了一遍，自認為與境主沒有什麼交情。
    瀾清幽闕語笑嫣然地將她扶坐在原先的椅子上，道：“我的婢女蘭卿卿剛剛給我傳回一個訊息，是跟你有關的，我覺得應該讓你知曉，有沒有興趣？”
    “境主大人，你的婢女真正兒的神通廣大，我一個上神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竟叫她一個小小的婢女全知了去，果真是絕佳的人才，這等本領，了不得！”趙清影一下子就不爽了，心頭之火猛躥。
    境主分外尷尬，奈何人家對她有救命之恩，即使被懟了也隻好忍著脾氣，又笑道：“你不是說想談一場戀愛麼？不把這件事解決，恐怕會給你帶來不少煩惱。”
    “……”趙清影狐疑地望了望她。
    瀾清幽闕打了個響指，空無一物的半空突然出現一段雲霧嫋繞包裹著的畫麵，散發出的光亮將燭火照明的室內提升了幾個亮度，趙清影仰著頭，目光疑惑地盯著“寒影大廈”四個字，景物由遠及近，鏡頭陡然拉近到大廈的底樓，陽光普照的玻璃門外，站著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他佝著背，卻穿著幹淨的黑西裝，靜靜地站在門外，她咕咚了一口口水，暗想，南悅怎麼跑到寒影來了？
    鏡頭繼續前移，晃到他的麵前，一張形容憔悴的容顏赫然映入眼中，他空對著寒影的入口，喊道：“趙清影，對不起，是我帶給你許多傷害，我知道你還活著，求你再給我一次見麵的機會！”
    趙清影拍著腦門，暗道：“你就算喊破喉嚨也找不到我啊！”
    “他已經在那站了一天了！”境主趁機解釋。
    趙清影擺了擺手，無所謂道：“上一世欠他的我已用一世還了他，也挨了不少苦，我和他早已兩清，他愛怎麼的就怎麼的吧，我懶得去管！”
    “並沒有，你依然欠了他，你忘了，前些日子你一時手快，閹了他！”
    趙清影瞪了瞪眼睛，是有這麼回事，這麼說，她還要償還他麼？
    “前些日子，你師父找過我，說你的玉可以救我一命，同樣的，要我多幫襯你點，所以，我讓蘭卿卿去搜集你的過往，引你前來，便有了這次交談！”瀾清幽闕優雅地站在她身旁，望著屏幕裏不斷變化的景。
    “那我該怎麼辦？”她突然望著境主，就過往的經曆而言，她不願再和南悅有任何交集，她現在十分後悔當初為何要一爪子拍散他的腦瓜子，害得自己受了一次罰，竟忘了自己的身份，可笑可笑！
    “這取決於你想怎麼辦！如果你不想再見他，把他的人生還給他，從此兩不相欠，讓他忘了你，如果你想談一次刻骨銘心的愛，他目前是最合適的人選！”境主大人轉頭凝望著她，目光閃閃而動，宛若璀璨的星辰。
    “笑話，我找誰談也不可能找他，那廝就是頭倔驢，前世他但凡有一次改口奉承我，我都不至於弄死他，這世倘使他給過我一個溫柔的眼神，我也不至於去輕生！”趙清影狠狠地搖頭，一幕幕場景在腦中回放，對他實在沒有一丁點好的印象，倒像是見了仇人，越想越氣。
    瀾清幽闕無奈地搖了搖頭：“非也非也，你們其實是一類人，都倔強得很。”對此，趙清影不以為然。
    “想不想看看他的心？”
    “為什麼要看他的心？”
    趙清影滿不在乎地想，卻被她拉進了一個黝黑的空間，一盞朦朧的燭火靜謐地燃燒著，似乎隨時都可能熄滅，她忍不住問：“你帶我來這就是為了看燭火？”
    “這是碧落從鬼域帶來的，它是南悅的生命燭，一旦燭滅，南悅陽間的壽命便盡了，同時，它記載中南悅的前世今生的記憶，現在你聽到的將是他的心聲，你自己聽，我在外麵等你！”說著，境主的身影從黑暗中倏地消失。
    趙清影的視線還停留在境主消失的地方，這時來自燭光的地方響起了細微又清晰的聲音：
    “這鳥好美啊，從小到大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鳥！”
    “啊，它竟然會說話，妖，一定是妖孽！”
    “它毀了我唯一的被子，氣死我了，可我既吵不過它，又追不上它，如果讓我逮住，我非烤了它！”
    “它總問我老子美嗎？看它一臉傲氣，我就不爽，真想踹它一腳，可恨的是我做不到。”
    “好幾天沒見它，怎麼突然有點想念了呢，我一定是腦子壞了？”
    “好想摸摸它的羽毛，可是它總離我遠遠的，我夠不著！”
    “它真漂亮，越看越漂亮，如果它能陪我一輩子就好了，奇怪，我怎麼會對一隻鳥這麼上心？”
    “我竟然夢見她化成一位白衣姑娘，對我揮手微笑，可是我看到她的時候隻是冷冷地說它很醜，其實我很想說它是我見過的最有靈氣的鳥兒！”
    “它又生氣了！”
    “它對我起了殺心，要殺就殺吧，隻要它高興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