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珞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是回憶的夢。夢見了少年時的時遇，清秀稚嫩，沉默寡言。夢見少年時的課堂，時遇在麵無表情地做著筆記，偶爾會幫身旁熟睡的芮珞拂去從窗邊吹來的，落在發上的槐花。夢見了少年時的時遇，站在路燈下，溫柔地親吻著簡筠。而自己卻縮回黑暗的角落，安靜地離去。
    接著，夢醒了。芮珞艱難地睜開眼睛，眼睛被強烈的光線刺激得發痛。
    最後一個夢中，時遇對芮珞說，我買了輛Alfaromeo，帶你出去飆一飆？
    好，我當然會去。芮珞掙紮著坐了起來，沉溺在幻象中，緊跟著時遇。“阿遇……”
    可是他重重地摔在地上，疼痛喚醒了他的知覺，回神來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陌生的地方，而自己狼狽地跌坐在地上，渾身散架了一般疼。
    “祖宗你可算醒了！擔心死我了！”在病房外打著電話的韓汐汐看見芮珞跌在了地上，立馬掛了電話，二話不說衝進病房，一把抱住芮珞，“小祖宗，你怎麼睡覺都不安穩那？怎麼摔倒了地上？”
    門外跟進來了一個醫生，趁芮珞還暈乎乎的時候，一把將他抱起，放回了病床。
    “我這是……”芮珞看了看他身上的病服，大寫的懵。
    “現在別說了，以後再解釋，讓醫生看看你有沒有事？”韓汐汐安慰著芮珞，扭頭對醫生說，“拜托您了，黎醫生。”說完就退出病房，在門外候著。
    “醫生我……”芮珞想問，但無從問起。
    “酗酒過多，胃炎複發，胃穿孔胃出血。遲來一點拉去殯儀館比較好。”醫生一邊幫芮珞做些常規檢查，一邊說話。
    這醫生……怎麼好像很毒舌的樣子？芮珞不禁多看了兩眼。醫生戴著口罩，隻露出一雙眼睛，眼睛是瀲灩的桃花眼，聲音聽起來也年輕。
    “芮先生，您眼睛沒事吧，我倒要快被你看穿孔了。”醫生沒有抬頭看，可仍然察覺芮珞在偷看他。
    “……醫生。你這服務態度不好啊！”芮珞被識破，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一下子惱羞成怒。
    醫生剛好做完檢查，一下子撩開芮珞的上衣，在仔細看著些什麼。
    “哎？”芮珞錯愕了一晌，剛想撥開醫生的手，醫生就鬆開了。
    醫生摘下口罩，露出很是俊美的臉蛋：“手術刀口愈合得還不錯，注意別碰到它。至於服務態度問題——我叫黎雲帆，你的主治醫師，歡迎投訴。”說完提著醫藥箱款款地走了。留下芮珞在病房裏哭笑不得。
    韓汐汐立刻衝了進來一把抱住芮珞：“醫生說你沒事兒了！”
    “放開我放開我……我的刀口……這下可能有事。”芮珞吃痛地捂住小腹。
    “對不起對不起！！”韓汐汐鬆開了芮珞，“你都不知道，那天我上去找你根本就不見了，誰知道你鬧出了這玩意兒，真是擔心死我了！”
    “那天……？”芮珞很是恍惚，“那你怎麼找到我的？那時我在哪裏？”芮珞試探著問。
    芮珞由於長相偏陰柔，入行來就有不少人給他塞過銀行卡和酒店房卡，芮珞都沒有接受。倒不是標榜高風亮節想立牌坊，這圈子裏，不是婊子也幹淨不到哪裏去，真的很難有人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隻是芮珞覺得，他雙手沾滿血腥，本來就是不幹淨的人，再幹那樣的事徒然惡心自己，再苦的時候都沒幹過這樣的事。
    隻是這次時遇呢，打起了這樣的主意。那個什麼王總，芮珞真的想想都惡心。時遇這算盤，竟然打對了。
    看著芮珞的表情，韓汐汐多少都能猜到一點，她連忙搖頭：“不不，我找上樓的時候，是時遇抱著你準備下來的，你吐了好多血，已經昏過去了，”
    “然後？”
    “然後時遇就開車送你去醫院，我跟著。我敢保證那晚絕對沒發生什麼事，你都那樣了，而且時遇說……”
    “說什麼？”
    “叫我轉告你，這一次，算你走運，還說，還說……叫你一定不能死，死了就沒意思了。”
    芮珞自嘲地笑了一笑：“我倒有點期待下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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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雲帆覺得他碰上了個奇怪的病人，他的病人是個大明星。這本來沒有什麼好稀奇的，這間醫院是全國數一數二的私立醫院，以極高的保密性和優美的環境著稱。達官貴人，黎雲帆自以為見過不少。這裏還可以經常看見電視上出沒的人物。在這一點上，芮珞沒有什麼好稀奇的。
    但是，那些名流的病房可以說是門庭若市的，來看望的人絕對是絡繹不絕，趕都趕不走。而芮珞，用門庭冷落來形容也不為過。住院的這些天，隻有那個經紀人跑的勤，別的人，倒真的沒有看見。
    按理來說，和人酗酒到胃出血的人應該也不會寂寞的啊。
    “哇……真的好帥，就是芮珞！1208房那個，幸福死了！！”黎雲帆身旁有一堆護士，正對著電視屏幕在發花癡。黎雲帆也抬頭看個究竟，才發現是芮珞。
    屏幕裏的芮珞似乎是在參加一檔綜藝，被主持人要求撒嬌。芮珞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垂下了腦袋，露出可愛的發旋，然而抬頭猝不及防扮了一個可愛的鬼臉。做完後又是一副難為情的模樣。看起來真的很惹人喜歡。身旁的護士們又爆出一陣低聲尖叫。黎雲帆忍不住走開了幾步，來到了芮珞的病房外。
    芮珞正和經紀人說著些什麼，表情淡漠，偶爾還發出一聲冷笑。偶爾又苦笑無奈地搖頭，歎息。
    有毛病吧。這和電視上的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眼前的芮珞似乎有無窮的憂慮，倦怠的雙眼全是壓抑的痛苦。
    想起他醒來那天，掙紮著下床，想要追逐什麼虛無縹緲的東西，被狠狠地跌倒在床下，嘴裏還叫著“阿遇”。
    黎雲帆翻了翻手裏的登記本。沒錯，那天送他來醫院的人是叫時遇，現任連森的ECD。
    真有個怪人。黎雲帆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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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芮珞繼續在醫院裏養傷，偶爾會對護士們賣個萌（黎雲帆這麼覺得），惹得護士們雙手捂臉，雙頰飛紅。
    黎雲帆偶爾會和芮珞說說話，是因為他覺得芮珞形單影隻，怪可憐的。一來二去，除了韓汐汐，芮珞對說得最多話的人竟然就是黎雲帆了。
    這天的八點，醫院裏基本沒什麼人走動了。走廊裏也換上了暗燈，四周靜悄悄的。黎雲帆打完論文的最後一個字，伸了一個懶腰，拿出飯盒，吃起了晚飯。
    正吃得津津有味之時，辦公室的門口處突然冒出了個人頭，正對黎雲帆眨巴眨巴眼睛。黎雲帆頓時一驚，手一顫，筷子上的蝦仁就掉到了桌上。
    “芮珞你給我滾過來。”黎雲帆壓抑著怒氣說。
    “……”他居然還撓撓腦袋，不好意思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就是……太香了，我聞著香氣過來的，不是故意要嚇你的。”芮珞一臉的真摯。
    “……你是狗嗎？”黎雲帆忍不住懟他。
    “嘻嘻。黎醫生，給我吃一口怎麼樣？”芮珞一溜煙地坐在黎雲帆對麵，好聲好氣地乞求黎雲帆。
    “不行，你隻能吃流食。”黎雲帆想不沒想，殘忍地拒絕芮珞的請求。
    “我都吃了快一個月的流食了！我都已經忘記了牙齒撕磨肉類的感覺！”芮珞瞬間炸毛起來，但語氣又變軟，“黎醫生，你都說我很快可以出院了，可以吃肉了，現在我就吃一塊，一塊可以嗎。”
    “張嘴。”黎雲帆猝不及防地將一塊蝦仁塞進芮珞的嘴裏，像給小狗喂食一樣。
    “嗯嗯好好吃哦黎醫生。”芮珞又驚又喜，“是你做的嗎？”
    “嗯”
    “想不到你還有這樣的好廚藝。”
    黎雲帆看著芮珞的臉思索了一會兒說：“以前我喜歡過一個人，他跟你一樣，是個吃貨，然後，我的好廚藝就這樣養成了。”
    “想不到你這麼刻薄的人還有女朋友。”
    “男朋友。”
    “咳咳……”芮珞差點沒給蝦仁嗆死。
    “你呢？前幾天看見你在找一條項鏈，喜歡的人送的？”黎雲帆抓住這個時機，打算一問究竟。
    而芮珞隻是笑了一下，搖了搖頭：“前幾年沒出道的時候旅遊買的，看它漂亮，挺喜歡，沒什麼特別的。”
    話題被芮珞左繞右繞，不知不覺被芮珞拐得遠遠的。最後芮珞說困了，慢騰騰地挪回房睡覺去了。終結了一晚上的談話。
    黎雲帆目送芮珞的背影消失在黑暗裏，很久都沒有說話。
    黎雲帆無意中聽見過芮珞和經紀人的談話，芮珞弄丟的項鏈是一種寶石，叫larimar（拉利瑪），黎雲帆上網搜過，它唯一的產地在加勒比海的多明尼加共和國，產量極其稀少，說是旅遊買的，的確很不靠譜。
    唯一的原因不過是芮珞不想說。
    黎雲帆大學時選修過心理學，對人的心理行為多多少少有了解。一般來說，陌生人之間不會一見麵就惺惺相惜，互訴衷腸。但交往了一段時間後，先與對方說說自己的過去，作為等價交換，對方一般也會打開心扉，說說自己的事，這樣兩人的關係會更上一層。
    黎雲帆沒指望他們關係更上一層，隻是單純地想了解一下芮珞，那個表裏完全不一的芮珞。說到底，就是黎雲帆有點變態的窺探欲在作祟。所以，剛才黎雲帆主動說了自己的事，是有這樣無法言說的目的的。但有趣的是，芮珞對他的過去閉口不談，往事，似乎是他不能觸碰的雷區。
    這多多少少不符合醫學邏輯吧，這個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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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沒有等黎雲帆弄清楚芮珞的究竟，芮珞就要出院了。聽說藝人的行程很忙的。芮珞坐在經紀人的車上，看著來送行的黎雲帆，笑了笑。
    一時黎雲帆不知說些什麼，隻能硬邦邦地說：“最好還是先吃流食。”
    “不要吃辛辣冰冷的東西。”
    “保重身體。”
    “黎醫生你可真囉嗦。”芮珞擺了擺手，算是告別了，搖上車窗。
    或許以後都不能相見了。黎雲帆想毒舌地反擊，但想到這裏，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正當黎雲帆微微出神之際，芮珞敲了敲車窗，又指了指車玻璃。像是要告訴黎雲帆什麼。
    車玻璃上被人嗬了口熱氣，寫上了一串號碼。像是……手機號碼？
    芮珞笑的跟朵花似的，白淨的小臉笑開了更好看。
    黎雲帆下意識地迅速記住號碼，不一會兒，車就掉頭遠去了。
    “136……”黎雲帆心裏默念著這一串號碼，銘記在心。
    有時，相遇就是那麼奇妙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