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黑神駒的那天晚上，亞曆山大拉我去郊外騎馬。布塞弗勒斯撒開四蹄疾馳如電，亞曆山大興奮地歡叫不斷，完全沉浸在速度帶來的快感之中。
    我坐在他背後，雙臂緊緊抱著他的腰，我的胸膛緊貼著他的背，能清晰地感覺到他心髒強健有力的跳動。我調整著呼吸，努力讓自己的心跳跟他的心跳一致的律動，當做到這點的時候，我開心極了。
    我十二歲進入皇宮，跟同為十二歲的王子生活在同一屋簷下，之後的一年中我們形影不離，不過，像今晚這麼緊貼著還是第一次。
    不知不知，黑神駒載著我們已經跑出了很遠很遠，來到一條河邊，河麵不寬，河水在月光下潺潺流動著。亞曆山大勒住韁繩，我們從馬背上跳了下來。
    時值盛夏，騎馬也是一項破費體力的運動，我們都滿身是汗，衣服貼在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亞裏士多德老師總是教導我們，保持身體潔淨也是保持高貴人格的一個重要方麵，所以我們平時都很注重清潔衛生，每天都要沐浴身體。這時候看到清涼的河水，亞曆山大首先就忍不住了，“我們下去遊泳吧，赫菲斯提安！”沒等我回答，他脫掉了短袍就要往水裏跳。
    我也想下去洗一洗，可河水的流動看起來有點湍急，而且看不到底，就搖搖頭，“這條河我們不熟悉，不知深淺，還是不要了下去了。”
    亞曆山大不高興了，“還用得著熟悉，不就是一條河嗎，這條河跟那條河有什麼區別？你膽子真小！赫菲斯提安，那你在岸上呆著吧，我自己去。”
    我一把拉住他，“不能去！”
    他生氣了，推了我一把，“你管我？！”
    我認真地說：“王子殿下，作為你的侍從，我有責任保護你的安全……”
    “原來你還知道你是我的侍從，我以為你是我媽呢，還敢來管我！”
    “我不是要管你，我隻是想保護你。”我有些委屈，這是他第一次凶我。
    他笑了，挑了挑修長的眉毛，“你會遊泳嗎？”
    我一下子窘迫起來，小時候被水淹過，這個陰影讓我至今還不敢學遊泳，隻得搖搖頭，“我……不會。”
    “嗤——”王子輕蔑地從鼻腔裏噴出一個音，“你連遊泳都不會，還說保護我？！”
    “我說的是在岸上……我以後會學遊泳的，一定會，亞曆山大，我保證……”我還試圖爭辯，措不及防間，亞曆山大重重推了我一把，我後退了好幾步，鬆開了拉著他臂膀的手，眼睜睜看著他縱身跳進了河裏。
    我撲到岸邊，看到亞曆山大水麵上撲騰了兩下，然後就沉了下去，小消失了。
    我嚇得魂都沒有了，高聲喊著他的名字。我還想也許隻是王子的惡作劇，他平時總喜歡開玩笑捉弄我，也許我馬上就能見到他滿頭金發的腦袋浮現在水麵上。
    幾秒鍾過去了，一分鍾過去了，亞曆山大沒有浮上來。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呼救沒有任何意義。水在我眼下嘩嘩嘩地流著，月亮躲進了雲層，水麵變得暗黑一片。我的心髒都在發抖，可勇氣卻在這瞬間迸發，我不再遲疑了，縱身往水裏一一跳。
    冰涼的河水直往我鼻孔嗆住，我睜著眼睛，可水裏漆黑一片，看不到亞曆山大。水深處有一股吸力攥著我的腳將我往水底拉去，我胡亂蹬腿、劃手，可越動沉得越快，我大概是神誌不清了，竟張嘴想喊“亞曆山大”，嘴一張開，水洶湧著灌進我的身體……
    不知過了多久，我恢複了意識，吸了一口夜晚清涼的空氣，感覺到到自己正躺在地上，而不是被淹沒在水底，我睜開眼睛。
    “感謝神靈，你活過來了！”
    王子藍的驚人的眸子在上麵看著我，“真是笨死了，不會遊泳還下來幹什麼，找死嗎？”
    我撐著地麵坐了起來，胃裏難受得很，我哇地吐出了一口水，接著又吐了好多口，直到將喝進去的河水全吐了出來，才能開口說話。
    “是你救我上來的？”
    “你認為還有別人嗎？還是你自己爬上來來的？”
    我確定是王子救了我，可問題是……“你不是沉下去了嗎？我看到你消失了，我以為……”
    “你以為我和你一樣笨不會遊泳？”王子再次嗤笑，“我那叫潛水，在水底潛泳，就像魚兒一樣，懂不懂？笨蛋！”
    我臉都紅了，深深低下頭去。
    “笨蛋我見多了，笨成你這樣的我還是第一次見。”
    我咬住唇，拚命忍著眼淚。
    忽然，我的臉被雙手捧住，抬了起來。王子專注地凝視著我，“對不起，赫菲斯提安。”
    我搖搖頭，這個動作將我強忍淚水的努力打破了，溫熱的液體順著眼角滑落下來，滴在王子的手上。
    亞曆山大有些慌了，“別哭嘛，我都道歉了，是我不對，是我故意在你麵前炫耀潛水，是我故意捉弄你……我不知道你傻到跳下來的，你不會遊泳會淹死的，你不知道的嗎？”
    “你不要為了我不顧自己，知道嗎？赫菲斯提安，我會很難過很難過，剛才你還沒有醒的時候，我以為你死了，我很害怕，我從來沒有像剛才那樣害怕過……”
    我不想在他麵前軟弱，可我就是控製不住淚水。
    他歎了口氣。
    忽然，他湊近我，唇貼上了我的臉頰，一點一點地抿去臉上的淚水。
    就這樣，王子的唇在我臉上摩挲了好一會兒，我僵直著身體一動不動，感覺臉頰要燃燒起來了，心跳得要撞破胸腔。
    “小時候每一次我哭泣的時候，媽媽就是這樣吻去我的淚水，我就不哭了。”
    我渾身發起抖來，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激動。王子抱住我，用他的身體溫暖我。
    月亮隱退，四周很暗，蒼穹墨黑。我望向亞曆山大，正好也看著我，那雙藍眸光華奪目，熠熠璀璨，我覺得滿天繁星的光都凝集在他的眼睛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