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調解室裏迎來了兩位特殊的客人。
    說客人不太準確，盡管工作人員稱每一位來訪者為客戶，但其實這裏更像是仲裁一般的機構。所有的到訪者，無一不是壓著眉毛抿著嘴推開門的——典型的生氣態度，是一種非語言溝通的表現形式。
    那這兩位特殊在什麼地方呢？他們甚至是說說笑笑勾肩搭背地進入了調解室，個頭稍高一點的那位似乎更加外向，從推門到辦手續，再到接過工作人員端來的熱茶水，他的肢體動作比旁邊的那位斯文先生更大些，語調也更加富有變化。
    等待調解師的期間，他們一直小聲說話。斯文先生比剛進門時的笑容更少了，正襟危坐地講著什麼，他一手握住茶杯把兒，一手托住茶杯底兒，不說話的時候特別養生。高個子先生坐在他對麵靠著沙發背，眼睛閃著光芒地聽他講下去。
    似乎很有意思，兩人不像是有矛盾的樣子，倒更像是換了環境談生意一般。
    斯文先生放下茶杯的時候，一個小姑娘來帶領他們到單獨的調解室去。那是個剛過來實習沒多久的大學姑娘，上一批的培訓期剛過，她應該就是那一批的。看到這兩人，姑娘掩飾不住地驚訝了一番。
    “我記得你們！高中……高中的時候，我們學校的好多人都知道你倆。”
    聽到這話，兩位先生也不免吃了一驚，但隨即笑笑，看起來外向的先生開了口：“是嗎？名氣這麼大嗎？那我倒是要感謝你了，要知道，沒有你的話，我一定不是現在的樣子。”後幾句是對著斯文先生說的，小姑娘聽罷歪了歪腦袋，她想這兩位離開了對方都不會是現在的樣子。
    “孫策，周瑜。”進門後，調解師對著他倆報了兩個名字，他倆點點頭示意沒錯，小姑娘便離開了。
    調解師的中文說得不太利索，周瑜觀察細致，幾乎剛走幾步就猜到了他的國籍：印度。這個沒有印在他的姓名牌上，不過桌上文件的右上角都印有一個醒目的印度國旗。
    故意的嗎？他想。他知道這種調解室和心理谘詢室如出一轍，會利用一些暗示性的細節形成知覺期望，誘導病患以特定的方式進行感知和思考，進而方便對話的進行。他擺出自己的國籍，是有什麼意圖嗎？
    正想著，他拉開椅子，伸手做出一個“請”的姿勢看著孫策，示意他先坐下。孫策卻笑嘻嘻地一道把他也拽了下去：“平起平坐，講什麼先後，是吧醫生。”
    “用中國的古話說，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孫策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心道他話說得不利索，東西懂得倒不少。周瑜卻聽得一陣別扭，同根生，說得好像倆人一個娘胎裏出來似的，雖說就感情上來說沒什麼不妥的……
    “同根是沒錯，但這相煎您倒是看岔了。”周瑜對著長輩，一貫恭敬有禮。
    “沒有相煎，來這裏做什麼？”調解師反問道。
    “來聊聊天嘛，總是呆在一樣的地方麵對同樣的事物，很沒有新鮮感的，”孫策接過話茬兒，“日子過得千篇一律的時候，就會覺得特別快，今天和昨天沒有分別，哪天變成嫌疑人的時候都不知道怎麼開脫自己——問我前天中午做了什麼，我隻能說每天中午走同樣的路陪同樣的人去同一個地方吃飯，是不是特別沒勁。”
    “我們去了海洋，登了險峰，甚至可以去開山挖煤……”
    “風景不是問題，肩並肩的前後左右才是重點。沒有人一生的寫真都是一個姿勢，但我們在一個平麵這麼久了。”
    “兩個人還想組成空間嗎？”周瑜挑著一邊的眉毛看他，“兩點連線三點成麵，虧得你在那姑娘的高中人盡皆知，連小學的數學都要還回去了。”
    孫策無奈又帶著壞笑地說：“我跟你解釋過了親愛的，是起始點的平麵，前後左右的起點都在地麵，你念念不忘的小學數學也是有的，方位中還有上下一說。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嚐試著改變一下位置，給生活帶來一點兒刺激，比如走路的時候，比如床上的時候……”
    “閉嘴，”周瑜終於不是先前的斯文模樣，急切地給孫策按了暫停鍵，“我沒有不同意你上與下的提議，我隻是覺得，我們對上和下的理解有出入，所以我們不僅僅是來聊天的。”
    不對，我們根本就沒打算來聊天。周瑜一邊想著自己被孫策帶偏了，一邊繼續組織語言。
    “你看，人從虛無中產生，你起始的虛無更甚於我，這點你我都清楚，為什麼要執著於‘上’？搖搖欲墜的頂端不是你的作風，憑借我對你的了解，你更擅長從0到1的蛻變；而我，不害臊地說，在計謀方麵略占上風，拓展上部遊刃有餘，所以你不認為自己更適合在下麵嗎？”
    “公瑾，”孫策喊他很久之前的名字，“九層之台，起於累土；千裏之行，始於足下。你是現成的、最牢固的基礎，我們為什麼舍本逐末，放棄已有的資源而追求更縹緲的未來？”
    周瑜皺了皺眉，正當他想繼續反駁的時候，調解師說話了：“等一下。你們有沒有注意到，如果你站起來，往他這邊移動半步，其實你們並沒有分別。”說完拉起周瑜，將他推向孫策那邊，出其不意地向他的肩膀發力，周瑜被冷不丁地按在了孫策腿上。
    這時周瑜突然想起了調解師的國籍，印度，一個不好的念頭劃過他的腦海，果然是暗示的作用。
    隻見調解師在筆筒裏翻翻找找，竟是抽出了一根仿古的羽毛筆，在兩張早就準備好的白紙上寫寫畫畫，遞給兩人。
    周瑜手中的是tanx，而孫策拿到的是cotx。
    PS：是挺狗血的望不嫌棄，也就是說策哥是sinx，嘟嘟是cosx，他們兩個拿到的結果都是自己在“下”。
    小姑娘說高中的時候好多人都認識他倆，是因為三角函數在高中課本深入學習過，初中知識比較淺所以選在了高中。
    調解師的國籍是因為，古印度數學家提出了正弦的定義。
    本是同根生是因為，正弦餘弦可以用單位圓中各線段的長度來定義。
    嘟嘟說他們去了海洋，登了險峰，甚至可以開山挖煤是因為，三角函數在航海學、測繪學和工程學等中有應用。
    兩人對上與下的理解，sinx（也就是孫策）的圖像，過（0，0）點向上走，所以周瑜說他起始虛無，更適合從0到1，曆史上孫策也差不多真的有從0到1吧？
    cosx（也就是周瑜）的圖像過（0，1），孫策說他是最牢固的基礎，因為餘弦函數最大值為1嘛。
    由於調解師來自印度，最後點出兩人隻要平移一下就能重合，所以他的調解結果是：孫策在上——tanx，周瑜在上——cotx。
    行的，喪心病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