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慕容黎回了書房，方夜正等在門口。
    “何事？”慕容黎也不看他，隻自顧自走進書房。方夜在後麵亦步亦趨：“家主，已經查清楚了，這次葉家的拍賣品中確有獨活煙蘿這味藥材。”
    慕容黎點了點頭：“去準備好東西，務必要把在‘十六日拍’上把獨活煙蘿拿下。”
    “是。”方夜應了一聲，才想離開，卻猶豫著沒走，駐在原地有些躊躇。慕容黎取了一份文書翻閱一番，批了兩句，抬頭看了他一眼：“還有事？”
    方夜抿了抿唇：“是，家主，這次是姑蘇也要帶上離公子嗎？會不會不安全。”
    “安不安全是蕭然應當操心的事情，我走了，他留在府裏才最不安全。”
    “還有……葉家的名聲素來貪財，這獨活煙蘿已經絕跡六十年了，此次的價格必定不菲，隻怕府裏的資金怕是不夠……”方夜說的有些小心。
    慕容黎手中的筆頓了頓，之後複又動筆：“府裏可調用的銀子還有多少？”
    “除去日常開銷，隻有十萬金。”
    “這麼少。”慕容黎聲音微冷，“各地商號可能再調銀錢過來？”
    “各地商號已經把能動用的全部調來了，若是再調商號就無銀錢流轉，隻能關門歇業了。”
    “既然如此……”慕容黎沉默了半晌，最後似下定決心一般，“內庫裏有一扇九折飛針七寶珊瑚屏風，你取上，一並帶去姑蘇。”
    方夜聞言一驚：“家主，那屏風可是先夫人的陪嫁，且是先夫人自己繡的，若是……”
    慕容黎抬手打斷了他的話：“去取便是了。”
    方夜知他心思已定，也不再多言，退了下去。
    慕容黎又如何不知那扇九折飛針七寶珊瑚屏風的珍貴呢？那扇屏風是他娘蘇夜來的陪嫁，當年蘇夜來出生姑蘇千針閣，一雙巧手善使飛針，可刺人七十二處穴道，可繡出連皇宮禦花園都沒有珍羞奇花。
    便是當年，他娘的一副繡品便價值萬金，還不可求，更何況如今‘夜來一繡’已成孤品，而傳世的那些多是些小件擺飾，這九折飛針屏風可謂當世無雙。這是娘親的遺物，他自然同樣不舍，可是如今……
    慕容黎不由緊了緊拳頭，不過是他還不夠強大，隻能為人魚肉罷了。
    瑤光離姑蘇城不算遠，若是快馬趕路也不過三四日的路程，可若是換做馬車慢慢前行，卻也要七八天方可到達。慕容黎帶上自己弟弟出門，自然不可能快馬趕路，不止備了馬車，還收拾了不少箱籠，看的離公子都有些怔愣。
    “哥，怎麼收拾那麼多東西呀，咱們一來一回左不過二十來天，這東西也太多了吧。”
    “如何隻有二十來天了？既然出了門，自然就要把能辦的事情都辦了，這次除了去姑蘇，還要去一趟金陵，正好帶你一起遊覽一番。如此算來的話，總要出門兩月，不帶夠東西怎麼能行。”慕容黎緩緩說道。
    離公子的眼睛卻亮了亮，正要說什麼，方夜過來說東西已經收拾完備可以出發了，慕容黎點了點頭，轉身叮囑了離公子幾句，讓雙環和綠腰扶著他上了馬車，自己則翻身上了一匹雪白的高頭大馬。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就出發了。
    今晚執明借宿在一處農家小院，這裏已經在江南了，果然應了那些詩文上說的江南多美人，這農宿的主人是一對漁家年輕夫婦，那小娘子也不過二十歲出頭，長得小巧靈靈，尤其皮膚白嫩水潤，雖不能說又十分顏色，但也有三四分風情在身，一口軟糯的吳儂軟語，咿咿呀呀連和她丈夫吵嘴都透著一股子撒嬌和柔婉，頗有野趣。
    晚飯的時候，執明吃了不少，都說江南這邊的人講究，執明本還將信將疑，如今卻是全都信了。比起一路上那些糙到不能再糙的飯食，這一頓算不上高大的農家小菜卻很是精致開胃，食材不多，都是河鮮。可魚湯濃白下了豆腐一起燉煮，一盤白灼河蝦放了蔥薑去腥，鮮嫩可口；翠生生的青菜香菇，醋拌黃瓜，還配了一碗清蒸童子雞。
    執明先舀了碗魚湯並兩塊豆腐，喝上一口，隻覺得滿口都是鮮甜滋味，豆腐滑嫩，入口即化，再吃一口醋拌黃瓜，酸酸甜甜，很是開胃，那童子雞更是美味，雞肉勁道卻不柴，鮮嫩可口，上麵那搭配的毛豆更是軟糯。
    “夫人真是好手藝啊！”執明由衷讚歎，一旁的莫瀾也連連點頭。
    那小娘子卻不好意思地笑了：“不敢不敢，隻是吃個新鮮。”
    兩人酒足飯飽，隻覺得這一路上的疲憊都一掃而空，飯後小娘子端了兩個粗瓷茶杯出來：“鄉下地方，也沒有茶葉，隻是去年曬幹的金桂，兩位公子勉強吃吃看吧。”
    執明拿起那粗瓷茶杯，隻見水上飄著幾朵金黃色的小花朵，聞起來迷人芬芳。天權地處北方，桂花樹少，會用桂花泡茶的就更少了，執明喝過的好茶不止萬千，卻獨獨沒喝過這桂花茶，輕抿一口，齒頰留香，竟覺得比那些所謂名茶都要合心意。
    “莫瀾，我現在有些開始期待瑤光之行了，你看著小小漁村的一介婦人都能把日子過得如此風雅，卻不知道那執掌了慕容府的慕容家主又是何等人物，是不是也能如此風雅。”
    “你不是要先去姑蘇嗎？”
    麵對如此沒有情趣的發小，執明覺得除了瞪他一眼似乎他也做不了什麼了。
    四日後，執明一行人來到了姑蘇城。
    姑蘇城果然繁華，與北方很是不同，小橋流水、粉牆黛瓦，什麼東西都小巧精致，連街上的男男女女都似乎添上了幾分水汽。
    “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古宮閑地少，水港小橋多。夜市賣菱藕，純船載綺羅。遙知未眠月，思想在漁歌。”執明笑著吟了首詩，“老師教我這首詩時，我還不大相信，如今見了實景，倒是信了。處處有河，處處有橋，處處有船，果然是‘人家盡枕河’。”
    執明自小長在昱照山中，實在是很少出門，這江南水鄉風景當真是從未見過。那星羅棋布的河道，在那河道上隨處可見的小船，或販菜蔬，或販飾品，臨河人家若是看中什麼，一聲軟語喊停了那船隻，談妥價錢，隻需放下一個竹籃，小販自會把東西放入籃中，那主人家一拎把竹籃提回屋中，便算完成了一段交易。
    集市上，有攤位上擺了一個大澡盆，裏麵全是水靈靈、鮮嫩嫩的水紅菱，天權山莊離江南太遠，就算再有錢，這樣時鮮的水八仙卻是吃不到的，執明瞧了就有興致，買了不少，讓攤主當場劈開吃肉，脆生生的，竟是從來沒吃過的味道，招來莫瀾還有那二十個侍衛一道吃，把那一整盆紅菱包了個圓。
    回去的路上，執明揉著肚子，隻怪自己一時貪新鮮吃了這許多，本來還想吃大閘蟹呢，現在可算是什麼也吃不下了。
    “莫瀾，讓你打聽著姑蘇城最近有什麼熱鬧事情，你可打聽清楚了？”執明喝了一口杯中的藥茶，隻覺得味道怪異的很，不由蹙了蹙眉頭。
    下午那紅菱果然吃壞了肚子，執明的胃疼了好些時候，莫瀾哪裏敢讓他就喝些熱水躺著，趕緊著人去請了大夫來，大夫一把脈隻說是吃多了，藥都不用吃，開了一劑消食茶，山楂、陳皮、茯苓、萊菔子四味藥材並岩茶沸水衝泡，一日喝上四五次，不多時就能好，隻是之後需清淡兩天，養養胃。
    莫瀾看執明一邊喝茶一邊瞪他，撇了撇嘴：“別瞪我，我下午勸了了半天讓你少吃些，你就是不聽，該！”
    “莫瀾你活膩了是吧，敢懟我了！”執明覺得自從出了天權山莊，莫瀾是越來越敢說話了。
    “哼。”莫瀾傲嬌的哼了一聲，不過還是對執明說，“我打聽清楚了，這些時日除了中秋的賞月節，就是八月十六，葉家主持的‘十六日拍’了。”
    “‘十六日拍’？”執明重複了一遍，“倒是聽老師提過兩次，說是每年八月十六舉辦，出得起入門費的人就能進拾遺樓裏參加拍賣，奇珍異寶數不勝數。”
    “不錯，你若是有興趣，我這就去安排。”
    “自然有啦，娘親的生辰禮物還未有著落了，正好去看看那，若是有滿意的就買下來。”執明拔高了聲音，臉上都透著笑意，這一路趕來都沒什麼有趣的事情，這‘十六日拍’聽著就覺得有意思。
    舉辦‘十六日拍’的葉家，在江湖上名頭不弱，不過也不算響，比起天權山莊、慕容府、青龍堂、無名閣自然遜色不少，可是如此人家手中卻總有不少奇珍異寶，連以有錢著稱的天權山莊都要退讓兩分。
    這葉家雖然現在住在姑蘇城，可祖籍卻在湖州，離江南不知隔了多遠，原本也不過是個販賣古董的小生意人，也不知道交了什麼好運，哪裏發了際，不過三代就做成了如今模樣。不過總有傳言，這葉家發的是死人財，做的是盜墓倒鬥的勾當，否則如何能有那麼多從未麵世過的稀世珍寶，更有傳言，葉家搭上了宮裏的人，這宮裏的好東西這般的多，隨意漏出一些在他們這些人眼中不就是奇珍異寶了嘛。
    但是雖然傳言極多，卻沒有人能夠證實，唯一能證實的，就是葉家黑白通吃，不管正派魔道都有交情。
    執明翻看著莫瀾弄來的‘十六日拍’的拍賣品單子，的確有不少聽都未曾聽過的物件，又聽人回報說是慕容府家主也已經離開慕容府正在前往姑蘇城的路上，眉心微動：“莫瀾，這慕容黎這時候來姑蘇城，莫不是也是衝著這‘十六日拍’來的？那他對著單子上的哪樣東西感興趣？”
    莫瀾聽了湊在執明身邊，看著那拍賣單看了個遍，最後在一樣東西上點了點。
    獨活煙蘿，排在第三。
    “是味藥材。”
    “已經絕跡六十年了。”
    執明聽了若有所思：“聽聞慕容黎有一個胞弟，自小身子便不好……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