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跑日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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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是一九三八年,太爺爺28歲,按舊時的標準,一個老光棍的年紀。他所去的村子叫氓牛屯,是東北很小的一個地方,怎麼個“小”法呢?如果那片新生的土地是一位黃花大閨女,那它就是她臉上的一個雀斑。迄今為止,它隻在日本人詳細的軍事地圖上出現過一次。
我姓楊,所以我太爺爺也姓楊,這樣說雖然不倫不類,可我習慣這樣,畢竟我離你們很近嘛。我同輩的楊姓族人名字裏都犯個“景”字,我爸爸那輩犯“金”字,我爺爺那輩犯“明”字,我太爺爺那輩犯“玉”字,太爺爺名字就叫楊玉紅。一個很女人的名字,聽爺爺說太爺爺出生時,家族裏的陽氣已經很旺了,於是就給了他一個軟綿綿的稱喚,想陰柔一下。至於爺爺是聽誰說的,那我就不清楚了。
我之所以能說得這樣準確,當然是看了家譜的,家譜上還寫著太爺爺出生在河北。我於是就努力著想順著家譜追溯到比河北更遠的時空,卻失敗了,我的家族史在那個框框裏定了格。據說是一把火燒去了前半部,才讓它變得模糊起來,但這也正好給我留足了想象餘地,我曾把“老祖宗”和“楊家將”扯在一起,我就很興奮,可一想到楊家槍法的失傳,我也很失落。
太爺爺生在河北,可怎麼又去了東北呢?他怎麼還做了偽軍兵?做了偽軍兵怎麼又不做了,又去了氓牛屯呢?這話說來就長了。
太爺爺生長的那個村落有一半住戶是楊姓人家,雖大多都有血脈關聯,但也無異於一個小社會,有好人壞人的區別,有貧富懸殊的差異,複雜得很。太爺爺是“貧農”,這樣說的根據是:他的家是一個“單親”家庭——作為家庭主勞力的太爺爺的父親,就是我的太太爺爺,在太爺爺還在娘胎裏的時候就死去了。太太爺爺是怎麼死的,沒聽誰交代清楚過,這也給我們這些後輩留下了很多揣測:癆病?兵亂?仇殺?或者幹脆是累死的。
那個戰亂的年代,老百姓的日子都很苦,太爺爺家就更苦。俗話說,寡婦門前是非多,不用劃了一大車,而沒爹的孩子也常常會受到欺負,娘倆相依為命的生活可想而知。太爺爺那倔強的性格就是在那種不平的環境中煉就的,他倔強起來五頭牛拉不回來,真是天王老子都不怕。至於太爺爺後來被人所稱道的“義氣”,他小的時候倒沒太顯露,隻是有一年春天,菜地裏正愁種豆角沒種子呢,一個好心人給送來一捧,等夏季結角後,他瞞著娘還回了一筐豆角去。
好不容易熬到太爺爺成了壯小夥子,日子好過了些,太爺爺娘就合計著給兒子說媳婦,村子裏都知根知底的,恐怕沒人願和她結親家,就托了媒人到外村去,喜事已經八字有一撇了,卻突然間被衝了。“狗日的鬼子!”這是太爺爺娘當時的原話。是日本人,“九一八事變”侵占我東北後,便窺視我中原,1933年春,日本突然出兵占領熱河(今分屬河北省和內蒙古自治區)、察哈爾(今分屬河北、內蒙、山西)兩省,接著就進犯河北省北部(今仍屬河北)——太爺爺人生的“第一大喜”就這樣被“狗日的”攪和了。
“日本鬼子啥樣?跟鬼一個樣兒!青麵獠牙,眼冒凶光,舌頭耷拉老長,見人殺人,見雞吃雞,見了大姑娘就糟蹋……”這話在鬼子兵還沒踏進河北時就傳開了,聞者色變,人們的命運一下子都懸在了惡鬼的血盆大口和淩牙厲爪之下。
隨著鬼子兵的逼近,人們不跑還等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