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五、酒逢忘年吐心聲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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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已是中年,但宋漸的那顆心從未往中年上靠過。他總覺得自己還是一個身強體壯,勢如破竹的大小夥子,渾身還蓄滿著力量。真是的,除了把妹他現在不能隨意發力了,籃球場上他現在還是主攻手,拚起酒來他又怕過誰呢?要不是礙著喝多了楊漓會跟他吵架,他還是那樣的無知無畏。盡管他也不得不承認,他和九零後零零後已經打不成一片了。
    在那個該死的視頻紋身蹦出來之前,宋漸的生活一直很從容,不緊不慢,波瀾不驚。他從來不知居安思危,更不會杞人憂天,攜妻帶女的生活是那麼平和恬淡。沒有太多煩惱,也就不會憑生煩惱絲。宋漸常常取笑單位那幾個還未到四十就斑駁了鬢角的同事,他們總會用焗的方式來掩飾自己的尷尬。宋漸也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像社長高大俅那樣,剛剛五十就已花白了頭發。
    這冷不防地危機就來了。盡管這之前的視頻紋身也給他帶來了危機,也讓他心慌,但那危機他自信是可以防禦可以掌控的。而這次的危機才真正讓他心生恐懼了。給他帶來危機感的不是別人,正是已花白了頭發的高大俅。
    那天中午在單位食堂,宋漸在馬老二的催促下給薑軍打了電話,可結果卻讓兩人都很失望。薑軍說他就在那次展銷會上與艾咪有過一麵之緣,但她的公司叫什麼名字,地址在哪兒,聯係方式,他現在一概不知,好像交換過名片,又好像沒有,反正現在找不到了。宋漸問難道你們公司沒有展銷記錄嗎?薑軍說有,但隻記錄參展方和訂貨總量,偶爾會對訂貨數量出奇大的訂貨戶有記錄。他特意查了,艾咪訂沒訂貨,訂了誰的貨,訂了多少貨,都無從查起啊。
    不過薑軍在通話末了也給了兩人莫大的希望,說她不叫艾咪嗎?如果是真名字,你去工商備案網上查一查,公司叫啥名字,注冊地址在哪,一查一個準。馬老二問宋漸艾咪是她真名字嗎?宋漸說應該是,說你不也看到她後改的那份住院記錄了嗎?按護照和居留許可填的,應該不會差。兩人雷厲風行,立馬起身去了雜誌文化部,來到馬老二的辦公隔斷裏。
    兩人上了工商備案網一查,有關艾咪的注冊信息瞬間就閃現出來,原來公司名字叫“艾達中新進出口有限公司”,地址就在方舟大廈B座的1206。方舟大廈?方舟……宋漸一拍腦袋,方舟大廈不就在車禍現場附近嗎?那天他為了確認不說話的艾咪身份,幾乎跑遍了那附近所有的大街小巷,偏偏就沒進這個大廈問一問,因為他壓根就沒想到艾咪會是個CEO,會把公司開進大廈裏。
    公司的名字倒是符合,中新不就說中國和新西蘭嗎?艾達的艾應該是艾咪自己,達呢?是為諧音傳遞“愛達”的意思,還是指另一個人,一個男人?宋漸正思索著,馬老二早已不耐煩了:這都有地址了,咱倆還等什麼,走啊?出發!宋漸說:我去不合適吧,再說,我這手頭還有活呢,下午要定版的。馬老二看了看宋漸:喲,我倒忘了,你可是大主任,沒你雜誌出不來啊,行吧,我自己去。馬老二挖苦完也不等宋漸說什麼轉身就走了。宋漸隻好苦笑。
    下午宋漸在編輯部審版時,注意力就無法集中,總惦念著馬老二,當然,他最終惦念的還是馬老二此番尋找的結果。說不能跟艾咪動情,為了楊漓,他能克製,這不假。但說他不惦念艾咪,不想見艾咪,這是假話。他甚至期望當馬老二凱旋歸來時,艾咪也能跟著他一塊來。可宋漸沒能等來馬老二和艾咪,卻等來了辦公室的通知。就在他剛定了版麵不久,忽然被通知全體員工下午三點半去活動大廳開會,一個都不能少。
    宋漸所在的時尚雜誌,人員不算多,也就三十幾個,可那個位於二樓的活動大廳也不怎麼動用,多是春節搞個聯歡,或讀者聯誼會用一用,平時就那幾個中高層,一間小會議室就夠了。員工坐滿了半個屋子,宋漸放眼望了望,好像都到齊了,就差馬老二了。果不其然,那個有點風騷的辦公室主任李雪走過來,小聲跟宋建說:馬老二呢?你知道去哪兒了不?我打電話他也不接啊,要不你給他打一個?
    宋漸二話沒說就給馬老二打了電話,馬老二接了,一接就說:我說你別煩我行不?鬧死心了。宋漸問怎麼了,馬老二說她公司是找到了,可大門緊閉,裏麵一個人沒有啊,一問說搬走了,剛搬走沒幾天。宋漸說搬哪兒去了,馬老二說我這不正問呢嗎,樓上樓下,左左右右,問一大圈了,沒人知道。宋漸說行了,趕緊回來吧,單位正開全體員工大會呢,就差你了。馬老二說不開,你就說我在外地呢。說完馬老二就掛了。
    宋漸隻好衝風騷的李雪笑了笑:他在外地采訪古董商呢,也趕不回來啊。
    李雪老大不高興:你說這人……然後就走開了。
    台上做了社長主編副主編四五個,可大會全程都由高大俅一個人白活。先後很動情地說了雜誌社這麼多年的發展曆程,又說了所有員工,包括高層中層底層對雜誌的感情,足足說了將近一個小時,最後語氣一轉終於說到了點子上。高大俅說:大家都知道,受網媒的衝擊,現在紙媒的生存環境不好,尤其雜誌,倒閉停刊的消息接踵而來,我們的雜誌生存也困難,但還不至於倒閉停刊,我們的雜誌還沒虧損,但也不算盈利,好多廣告款拖欠著,就是不還。高大俅喝了口水又說:實不相瞞,這個月的工資,我貸了十萬塊錢,湊了二十多萬給大家發的。高大俅一說完,台下就一陣騷動,大家忽然就有了危機感,宋漸也是。
    高大俅還說:我們不能自甘沒落,我就不信雜誌沒有出路,經編委研究出台了一個新政策,就是包括報社的所有員工,連門衛和司機都包括在內,都可以去拉廣告創效益,我們給予20%的高額提成。另外誰有關係門路,能幫忙討回廣告陳舊欠款的,我們也會給予款額20%的高額獎勵。希望大家都行動起來,我相信大家對雜誌都有感情,這不光是為了雜誌,也是為了我們自己。大家有什麼好點子,也可以隨時找我,隻要能創造效益,我們都可以考慮。
    看來雜誌社真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也才出此下策。雜誌社自成立以來一直都是高大俅當家,他一直嚴令禁止采編人員參與雜誌的經濟運營,因為采編這塊畢竟不同於廣告,它的目的不是金錢而是內容的質量,而采編一旦跟金錢直接掛鉤,那結果可想而知。這是想死的節奏。可不這樣又能怎樣呢?不擺脫眼前的困境,可能會死得更快。高大俅也是被逼無奈,才開了這麼大個口子。
    宋漸有些茫然,會開完人差不多都走光了,他還在那兒坐著。高大俅看了看他走過來說:怎麼了宋漸,有事?宋漸醒過神兒來:啊,沒,沒事。高大俅笑了笑:那你下班後有事嗎?宋漸也笑了笑:沒事啊。高大俅:那,咱倆,喝點?宋漸:好啊。
    在雜誌社這麼多年,宋漸和高大俅一張桌子上喝酒的次數不多,滿打滿算也就十幾次,但至少有一半是倆人單獨對飲的。還在他是記者的時候,高大俅就跟他喝過一次酒,高大俅就說你小子行,咱倆能喝一塊去。後來高大俅就讓他當了編輯,之後又提拔了編輯部主任。當了編輯部主任,兩人喝酒的次數就多了,總能跟宋漸說一些不痛不癢的心裏話。宋漸一直覺得因為喝酒提拔太不真實,但他一直想不出為什麼。顯然高大俅又想借酒澆愁了。
    臨下班馬老二又打電話來,沮喪地說無果。宋漸說他一會兒要陪高大俅去喝點,說要不你也一塊兒?馬老二說拉倒吧,就掛了。下了班宋漸陪高大俅直接去了雜誌社後身的小辣椒餐館,這家小餐館是一對四川小夫妻開的,絕對正宗的川菜。高大俅喜歡吃辣,宋漸也喜歡吃辣,尤其是四川的麻辣,辣到頭皮都麻酥酥的,再一瓶涼啤酒澆下去,那個酸爽。可楊漓平時總不讓他吃辣,他的胃是有點不好。那個四川妻子懷孕後期,小餐館曾關閉了,高大俅以為不會再開,大呼失落,可後來竟又喜人得開張了。
    剛兩瓶啤酒下肚,高大俅就來狀態了:大家都說我貪心,說我不正經,可我真是真心真意為了雜誌,為了這一大家子人。高大俅說完誠懇地看著宋漸,顯然想得到宋漸的回應。宋漸忙點頭:是,是。哦,不是,不是。宋漸又解釋:我是說,你對雜誌社,對我們,真心真意,這是真的。高大俅就笑了:我知道你也這樣看我,其實沒什麼,誰不貪啊?誰正經啊?男人不風流枉男人,不過我背這鍋,背得有點虧。宋漸不禁問:怎麼呢?高大俅笑了笑:實話跟你說吧,也不怕你笑話……宋漸盯著高大俅又喝了口酒,很想知道他要說什麼。
    其實早在十年前我就不行了。高大俅說。
    宋漸愣了愣,隨即尷尬地笑了笑:不會吧?您別逗我。這種“萎了”的話題,無論說者還是聽者都難免尷尬。
    這種事我怎麼好開玩笑,還不是這酒惹的禍,當年我也算是酒桌上的風雲人物,跟拚命三郎似的,再加上我血壓高,總服用利血平什麼的降壓藥,慢慢地就不行了。高大丘說著臉上湧起了無限的悲哀。
    宋漸沒再說什麼,他也不好再說什麼。心裏卻想:可,不會吧?十年前就不行?我來雜誌社也就九年吧,那些跟了你的女人,光我能確定的就有兩個。
    高大俅顯然看出了宋漸的心思:我知道你心裏想什麼,現在還有好幾個女人跟我,是不是?
    宋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高大俅也笑:你呀,怎麼還看不透女人呢?其實都女人很好滿足,一點都不複雜,有的女人需要金錢,有的女人需要權利,有女人需要愛情,隻要你能滿足她,你就能得到她。
    宋漸讚同地點了點頭,剛想說什麼,高大俅卻又說: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我圖什麼,對吧?我找她們,不能一無所圖吧?
    宋漸:對啊。
    高大俅:當然有所圖,我就圖天天晚上能睡個好覺。
    睡好覺?宋漸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高大俅:怎麼跟你說呢?得,既然都跟你說了,就再跟你交個底吧,不過今天咱倆嘮的嗑你就一聽一過,別給我傳出去。
    宋漸:您肯定放心我,要不您不能跟我說。
    高大俅點點頭:忘年交,也算知己,來,為知己幹一杯。高大丘說著舉起了杯,宋漸也舉起杯碰了一下,兩人一飲而盡。
    高大俅:你們很多人都不知道,我是在單親家庭長大的,父母在我四歲時就離異了,一直跟著母親生活,所以我有很嚴重的戀母情結。說我心理不正常也好,說我精神有問題也好,反正打小到現在,我不摸著女人的奶子,我就睡不著覺。
    宋漸:哦……是這樣啊。
    高大俅:我結婚之前都是摸著老媽的奶子睡的,結婚之後都是摸著你嫂子的奶子,可後來我忽然不行了,她就不讓我摸了,連碰都不讓我碰,可我睡不著覺啊,這哪熬得起啊?所以……嗨,各取所需吧,她們也不算吃虧。
    原來如此,宋漸終於完全明白了,他的腦海裏立馬就浮現出廣告部主任和辦公室主任那兩對碩大奶瓶,參數果然可觀。不知怎麼,宋漸的腦海裏緊跟著又出現了楊漓那對飽滿的奶瓶,他就有了不舒服的感覺。
    那,嫂子她,知道嗎?宋漸看著高大俅。
    高大俅:知道,我都這樣了,她還有什麼不放心的?當然,她的事我也睜眼閉眼,難得糊塗嘛。
    宋漸有些吃驚,他沒再說什麼,也不好再說什麼。
    高大俅又舉杯說,得,咱不嘮這話題了,來,咱嘮點三觀純正的,可特麼什麼是三觀純正呢?你說咱這麼好的一份雜誌,三觀正不正?
    宋漸也舉起杯:正,很純,很正啊?
    可特麼怎麼就不好使了呢?高大俅說著悲愴地又幹了一杯。
    宋漸也幹了杯,然後說:都網媒鬧的,以前打廣告都認紙媒,現在可好,打廣告都找網媒。
    高大俅點點頭:時代不同嘍。又說:這話我隻能跟你說,以前我在員工大會上還信誓旦旦吹牛逼,說紙媒不可替代,永遠不會消亡,那時我是那麼堅定不移,堅不可摧,可現在我卻動搖了,你說這紙媒真的會消亡了嗎?
    宋漸搖搖頭:不好說。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邊喝邊探討。高大俅又開始回憶雜誌社的光輝歲月,如何如何有臉麵,如何如何有錢勢。事實也委實如此,雜誌社最好的時候,宋漸也趕上了幾年,那時真是風光啊,年節都有禮發,家裏米麵油啊幾乎都不用買,在省城的媒體圈裏趾高氣揚,出去采訪也是牛逼哄哄的。別看隻是個自負盈虧的事業單位,隻有幾個大領導有編製,大部分員工都是合同製,但大學畢業生想進來還得剜門子盜洞呢。
    怎麼就不行了呢?高大俅這話說得很痛苦。宋漸還分得清他說得是雜誌,不是自己。
    這一不行了,就到處不受待見,你說那幾家銀行,都特麼狗娘養的,狗眼看人低,想當年好的時候,他們爭著搶著上我們的版麵打廣告,我們還懶得搭理他們呢。現在可好,主動上門給免費廣告,幫忙貸個款都不行,什麼玩意啊!
    高大俅說得很激憤,宋漸卻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說這些。
    高大俅又說:你知道不,老弟,我今天在會上說的那個十萬元貸款,貸個屁呀,沒有的事,我是不方便說,那是我個人掏腰包,我怎麼忍心看著兄弟們拿不到工資啊?
    宋漸愣了愣,一股暖流湧心間,眼圈就難免有些濕潤。高大俅這人名聲雖不太正,但對雜誌的熱忱和對員工的關愛,還是非常值得大家尊敬和感動。
    社長,什麼也不說了,我代表不了大家,隻能代表自己,我連敬您三杯!宋漸說完就連幹了三杯。
    高大俅看著宋漸幹完,忽然問:宋漸,你知道人生三喜嗎?
    宋漸:知道啊,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久旱逢甘雨。
    高大俅:那你知道人生三悲嗎?
    宋漸笑了笑:這個不好說,網上很多說法,沒有統一答案。
    高大俅:你說說看。
    宋漸:覺睡不著,酒喝不醉,錢花不完。還有,讀了一個沒有興趣的專業,幹了一份沒有興趣的工作,娶了一個沒有興趣的老婆。再就是,少年得誌,中年喪妻,老年失子,等等,好多呢。
    高大俅:都特麼扯淡,人生三悲很簡單,十二個字就全了——
    美人遲暮,英雄末路,嘿咻無助。
    高大俅說完又傷感地說這三條裏他就占了兩條。
    宋漸想笑,可看著悲傷的高大俅,他卻怎麼也笑不起來。
    高大俅顯然有些喝多了,他亂亂地說不管雜誌怎樣,他都要堅守陣地到最後一天,還問宋漸你呢?宋漸說我也是,保證堅持到最後一個。高大俅便豎起大拇哥說是男人,夠意思。
    宋漸最後是打車送了高大俅回家的。在回自己家的路上,宋漸感慨萬千,看來一個家庭離異給孩子造成的心理陰影不容忽視。他忽然也對自己的前途一片茫然,雜誌社真要到了停刊倒閉那天,他失業了能去做什麼呢?他曾呼朋喚友,神采飛揚,對古人那句“無一用處是書生”奉為狗屁。可現在一琢磨,古人說這話還是有道理的,不是空穴來風。
    就在宋漸和高大俅喝酒時,楊漓在家無聊等待的時間裏,她給秦可打了個電話,她心裏還是有點擔心秦可。秦可接了電話,雖然很平靜,卻隱約能聽到旁邊的男人粗氣的喘息聲。楊漓問你幹什麼呢?秦可說沒事兒啊,在家呢。楊漓想說什麼但沒說,卻說找個時間一起逛逛步行街啊?秦可說好啊,過兩天的吧。楊漓還想說話,秦可卻說那就這麼定了,再聯係,我忙點事,就掛了。楊漓就那樣舉著手機愣了一會兒。
    過了兩天,楊漓再給秦可打電話,楊漓說再過兩天吧,我忙著呢。楊漓想問她忙什麼呢,可她說完就掛了。楊漓真想直接去秦可家找她,可又怕撞見什麼不好,不方便。楊漓很無奈,這樣一晃又到了周末。
    周末楊漓在舞蹈班教課的時候,偶然間一抬臉,似乎看見舞蹈班的玻璃幕牆外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她又抬臉仔細看去,竟駭了一跳——
    長發披肩,一襲黑衣,不正是艾咪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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