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小蒙坐在副駕駛座，懷裏揣著厚厚的紅包，斜起眼偷偷去看齊大穰。
    這位好漢離了老婆就像刀出了鞘，外放的殺氣排山倒海，一浪一浪翻滾的和不要錢似的，嚇得呂小蒙坦白從寬的話到了嘴邊，硬生生給拍回去了。
    車開出市區進了郊區，呂小蒙扒著車窗眼見外頭越來越荒涼，聳立的高樓漸漸成了手拉手肩並肩的群山，道路雖然寬敞，但行人車流都變得隔三差五。
    最後，齊大穰一個甩尾，車輪呲地從水泥路拐上黃泥路，顛顛簸簸坎坎坷坷開進了一棟爛尾樓。
    樓高五層，但呂小蒙就看見了四層半，五樓壘一半就沒再往上添磚，沒了屋頂，瓦自然也沒地方擱，整棟樓都沒刷漆，紅褐色的磚坦坦蕩蕩的被行了扒皮刑似的。
    呂小蒙當時就不想進去了。
    知道的以為這是家政公司，不知道的以為裏麵在販賣器官呢。
    一個保姆一小時一百的收費啊，員工都能富流油了，老板還舍不得掏錢把公司刷上漆，這是態度問題，簡直不把公司形象當回事啊。
    呂小蒙都不敢去想齊大穰這會兒該氣成什麼樣了。
    誰料聽到齊大穰一句，“你們公司環境不錯啊。”
    說這話時，齊大穰在打著方向盤拚命找地方停車。
    昨晚下過雷陣雨，這一片地勢又低，黃泥路到爛尾樓附近就變成了爛泥路，車在上麵勉強能行駛，但一關馬達就會像海裏鯊魚停了擺，咕嘟咕嘟冒著泡往下沉。
    呂小蒙又看向爛尾樓後頭，隆起的幾座小山不像別處綠樹成蔭，隻是東一簇西一簇杵著幾顆老樹，大冷天的樹葉都掉個幹淨，隻剩光禿禿的枝椏參差在冷風裏。
    山上的地還一寸都沒浪費，呂小蒙眼神從山腳掃到山頂，數不清的都是密密麻麻拱起的小包。
    呂小蒙起初還有點排斥自己往那方麵想，但後來看到了幾塊迎著寒風驕傲矗立的墓碑，隻能痛苦的承認這些都是墳。
    呂小蒙打了個哆嗦，就這還環境不錯，齊大穰心理挺陰暗啊。
    齊大穰把車開到小山腳下，總算是找到了個硬實點的停車位，下車後齊大穰直起腰，用呂小蒙懷疑是戀戀不舍的眼神最後看了一眼亂葬崗。
    這一看就看出朵花兒來了，“你看有人在挖墳呢。”
    呂小蒙一聽就有些光火，光天化日的怎麼有人做這缺德事，喪盡天良啊！
    齊大穰眯起眼仔細看，哦了一聲，“好像是你老板。”
    呂小蒙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那正好也不用進公司了，我直接上去問你老板。”
    齊大穰扯著呂小蒙開始爬山，別看這彪形大漢五大三粗，爬起山來瞪羚似的，蹭蹭蹭幾下就躥近了挖墳的人。
    那人腳邊扔著件看起來相當上檔次的手工西裝外套，身上一件精致扣子隻開一顆的白襯衫，一條鐵灰色領帶隨意上翻到肩後，卷起的袖口露出一截攀著青筋的精壯小臂。
    撲麵而來的精英風，和哪個平步青雲的政壇大佬被媒體圍著開荒秀似的。
    “裴老板！”
    齊大穰喊了一聲。
    正拿把鏟子悶頭蓋土的人慢悠悠抬起頭來。
    是個三十上下的男人，高，看那腿那腰還挺瘦，灰發後疏背頭，眉骨高眉毛卻淡，眸色淺到吊詭，襯的五官凜冽而陰戾。
    呂小蒙當時就呆了。
    呂小蒙從沒見過皮囊這麼驚豔的人，幾乎是高高在上了，被他瞥一眼仿佛整條脊梁骨都被抽走似的。
    裴雲深看了齊大穰一眼，喑著嗓子說了句，“齊先生，早上好啊。”然後看向齊大穰身邊風中小雞子似的呂小蒙，很直白的道：“你誰？”
    呂小蒙心裏咯噔一下。
    怎麼沒個鋪墊就要開始腥風血雨了。
    好在齊大穰心寬，按著呂小蒙的肩哈哈笑，“裴老板真是生意做大了，員工編號得排到好幾百了吧，連二號的臉都認不出來了。”
    裴雲深上上下下打量著呂小蒙，看到他露出兜一半的錢包，眉頭皺了一下，再看到他懷裏的紅包，眼神閃了一下。
    然後裴雲深也扯著嘴角陰測測的笑起來。
    “沒辦法的事咯，認臉不有個異族效應麼，不同族的人類互相辨認都有臉盲，何況我們連科都不一樣，你說是二號我就想起來了，這身板兒還真是二號的身板。”
    我湊你的二號身板。
    那位拳打狼狗的爺明明不是我這號身板。
    呂小蒙心裏有話他不敢說，埋頭隻顧著戰戰兢兢。
    裴雲深扔下鏟子走過來，笑眯眯逗小狗一樣逗他道：“二啊，怎麼不像以前一樣，見我就親熱的湊過來叫老板啊。”
    還二啊，這聽著怎麼像兒啊。
    呂小蒙後退了一步。
    裴雲深又前進一步，“二啊，你再不叫老板要扣工資的知道不？”
    齊大穰不吭聲，默默的站在了呂小蒙後頭，他本意是難得有個水準高的保姆，不能挨欺負了，但在呂小蒙看來就是自己被前後夾擊了，唬的他連忙叫道：“老板！”
    字正腔圓，精氣神兒足足的。
    裴雲深滿意了，這才扭頭去看齊大穰，“齊先生找我有什麼事啊？”
    “哦對。”
    齊大穰從後掐著呂小蒙的脖子往裴雲深跟前湊，有獎問答的語氣，“你看看這張臉，仔細看看，看出什麼沒？”
    “比猩猩要精致點兒，比猴子要入眼點兒，人類不都長這樣麼。”挺失禮的話裴雲深說的倒是清淡，“怎麼了？”
    “傷啊，他臉上有傷，不過是擦破點皮，半天不見好的，我媳婦兒懷疑你沒給他吃人魚肉。”
    齊大穰收法器似的把呂小蒙抓手裏收回來，，又進一步咄咄逼問，“你們公司不會壓根兒就沒有人魚肉，為了糊弄客人打虛假廣告吧？”
    “齊先生不要著急啊，我們公司是誠信為本，人魚肉當然是有的，而且是整條的，不是外麵市場賣的那種片兒好了，都分不出來是頭是胸還是尾的。”
    裴雲深很自然的把滿是泥巴的手在呂小蒙身上擦了擦，然後屈起一根骨節分明的手指抵在嘴角，輕輕一吹。
    呂小蒙沒聽到回音，但過一陣，耳邊響起了很大的水聲。
    朝爛尾樓那裏一看，剛才在樓底仰視看不到，現在在山頭俯視倒是一清二楚。
    原來那壘一半的五樓是座大泳池，在日頭底下碧波蕩漾的，聽到呼哨聲後水下慢慢浮上來一個黝黑的影子。
    呂小蒙揉了揉眼睛，那影子破水而出，光頭大盤兒臉，上身肉山似的一大坨，兩手一撐趴在五樓牆上，然後一挺胸，呂小蒙聽到那很大的水聲就來自他身後拍起的水花。
    呂小蒙這輩子都沒見過那麼大的魚尾巴，在那相撲選手似的家夥背後巍巍而立，得有兩人合抱粗，魚鱗都有他巴掌大。
    還真是人魚啊。
    是說……還真有人魚啊！
    呂小蒙眼前一陣一陣的暈，聽裴雲深接著說的話就像從雲端傳來似的。
    “野生的人魚數量少，難找，個頭又大，高速沒法兒運，恐高不能空運，海運的話說不定半路就跑了，尋常圖個新鮮吃人魚肉的還能一擲千金，但我是開公司的，人魚肉得常供應，成本不能太高，否則賺不了多少錢，所以我這兒的人魚都是人工養殖的，質量也差一點，野生人魚吃一口藥效百年，養殖人魚隻能維持一周，七天就要重新吃一次，我這位員工應該是記錯了吃人魚的日子，這次不小心吃晚了。”
    “原來是這樣。”
    齊大穰點點頭，表示理解。
    見過了人魚，知道裴雲深沒打虛假廣告，齊大穰就心滿意足的走了，留呂小蒙還站在原地蒙圈。
    不得了啊。
    之前看那位爺起死回生已經很震驚，但和現在還是沒法兒比，現在呂小蒙覺得自己的世界簡直就像被神話拆了牆硬闖進來一樣，他都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了。
    裴雲深一句話驚醒了神遊天外的呂小蒙，“二啊，走，我帶你吃人魚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