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晚寒意更甚，聞澈出門時穿著的羊毛衫沒有為他獻上一點保暖的功勞，出租車司機師傅穿得跟聞澈仿佛是處在兩個季節，秋衣加夾克衫，司機師傅身材又有點兒發福，燥熱難耐還一直開著前排座位的窗子，冷風灌進車廂裏，司機師傅倒是爽快了，吹一路風涼爽心飛揚，苦了聞澈在後座縮成一個粽子，下車的時候鼻子都堵了。
    一邊吸鼻子一邊往四幢走，以往他晚歸的時候都會下意識的看一眼十八樓的那兩間挨在一起的陽台，聞澈那屋是一直亮著的，何雋的屋今天也亮著，現在也到下班時間了吧，聞澈打了個哈切，剛準備低頭恢複正常視野，卻發現何雋家陽台上出現了一個不屬於何雋的身影，還他媽在何雋的陽台上蹦來跳去的！小偷也不帶這麼猖狂的啊，反了天了？！
    聞澈快步走進樓內，急忙進了電梯，對著樓層按鈕的十八就是一陣猛戳，氣勢洶洶的把和他同乘的幾個人嚇得不輕。
    而聞澈此刻壓根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注意，他隻想知道，那個在何雋家裏的人究竟是誰？聞澈跟何雋沒到交心的程度，但看著何雋警局和家裏兩點一線的生活，聞澈也能對何雋的社交圈子有點兒基礎的了解，何雋從來沒有帶過朋友來家裏，萬一是來截胡的呢？！他那麼拚命在湊的大對子啊！
    到了十八樓，聞澈本來想直接去按何雋家門鈴，又覺得拿著那不織布袋子有點兒不像樣子，於是開了自己屋門，剛準備把不織布袋子給扔進去，又強行阻止自己正在形成的動作，拽住了袋子，拿出了裏邊的牛皮紙口袋，拿了一疊錢出來，牛皮紙口袋裏的錢全是用紙帶綁著的一遝遝，共有十遝，欠何雋的兩次醫藥費加他平時替自己先墊付的錢，約莫下來就一萬把，多別退了，少了他再補。
    聞澈拿著錢起身，關上屋門，朝著何雋那屋走去，門鈴按下沒一會兒裏邊就開了門，給他開門的是一個生麵孔，皮膚偏黑，身材精瘦，穿著一身籃球服，一副陽光少年的既視感。
    “兄弟？找何哥啊？”陽光少年往後退了些，給聞澈讓出進門的空間來，然後對著屋內大喊，“何哥！有人找你！”
    聞澈本來正進門換鞋，被陽光少年這麼一吼，耳鳴都給吼出來了，嗓門也太大了。
    “聞澈？”何雋從次臥裏走了出來。
    深秋夜裏的涼意不是開玩笑的，是接近冬日但又不算刺骨，和夏日的涼爽又完全兩極的涼意，何雋的屋裏沒開空調，正常人的體感是會覺得冷的，走進聞澈時，何雋分明感覺到了聞澈身上的涼意比這屋裏的更甚。
    “何警官，我來還你錢。”聞澈笑著走進了屋裏，“有借有還再借不難嘛！”
    “誒兄弟夠義氣，這年頭欠錢的都是大爺，你還親自登門拜訪。”陽光少年跟在聞澈後頭說著風涼話，“不過哥們兒你穿那麼少不冷嗎？大老遠的趕過來。”
    “他就住在隔壁。”這話是何雋說的，他放下空調遙控器，又往廚房裏走去，“你看你自己穿的還說他？”
    陽光少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砍袖和大短褲籃球服，噤聲了。何雋雖然為自己說話了，但聞澈卻絲毫不覺得開心，他不太高興，不高興何雋和這陽光少年說話時那種……怎麼說就是兩人好像已經很熟了的那種語氣。
    何雋剛把空調給打開了，沒一會兒屋裏變得暖和了起來，何雋從廚房走了出來，手上拿著個玻璃杯子，裏邊的水正冒著熱氣。
    “喝點兒，你都有鼻音了。”何雋把熱水塞到了聞澈手裏。
    “謝謝啊。”聞澈接過水杯，又把那一遝錢放在了茶幾上，“兩次醫藥費，還有你之前幫我墊付的錢，烤肉錢地鐵錢咖啡錢全一起算，不夠我再補給你。”
    “具體的我記不清了。”何雋坐到聞澈身邊。
    “那就算剛好吧，我們清賬了。”聞澈幹笑了兩聲，莫名覺得這個‘清賬’聽起來怪讓人聯想的。
    “額……這位你不介紹一下嗎？”聞澈看了看陽光少年，陽光少年精力旺盛，這會兒又在腹肌板上練起來了，隻是無論做什麼動作，左臂的動作弧度和靈活度都明顯不如右臂。
    “你不是知道嗎？”何雋看著聞澈，感覺聞澈問這問題有點兒莫名其妙。
    “我知道？”聞澈驚了，連陽光少年都驚了，腹肌也不練了，坐在腹肌板上看著何雋和聞澈。
    “那我重新介紹一下吧。”何雋指了指陽光少年，“我戰友阿猴，之前跟你說過，次臥就是給他住的。”
    “這位是我……我朋友聞澈，也是鄰居。”何雋又向陽光少年阿猴介紹了一下聞澈。
    “哦~原來就是他啊，你弄次臥都多久前的事兒了，那麼久沒動靜我都忘了。”聞澈心裏懸著的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抬手不輕不重的打了何雋的胳膊一下，又對著阿猴笑道，“什麼時候一塊兒吃個飯唄，你何哥這兒可不開火。”
    “還不開火啊？！”阿猴兩三下蹦到何雋身邊，又一屁股坐在了聞澈和何雋身邊，把那兩人活生生給擠開了，“難不成現在還隻會煮泡麵？”
    何雋挪得離阿猴遠了些，沒說話。
    “哎呦不會煮東西也不是什麼罪過嘛。”聞澈抬手搭在了阿猴的肩膀上，“你不是要備考嗎？自己多買點方便食品自求多福吧，我上次吃一個方便米飯還挺好吃的，可以推薦給你。”
    “行啊，我明兒上超市掃蕩一番去！”阿猴摩拳擦掌，蓄勢待發。
    “你不是也沒什麼事兒嗎？”何雋的手在繞過阿猴的身後，拽了拽聞澈的衣角，“可以和他一起……”聞澈煮的東西很好吃，而且口味偏辣，恰巧阿猴也很愛吃辣，他們倆搭夥吃飯最適合不過了，但何雋愣是沒把那讓他們一塊吃的話說出來，不知怎麼的，他突然就不太樂意了。
    “我怎麼沒事兒了？”聞澈挑眉，“我是有工作的人了，我得上班兒賺錢。”
    “上班？”何雋偏頭繞過阿猴看向聞澈，“你……要工作了？”
    “是啊，去一家出版社做美工，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上班，還挺期待的。”聞澈也為了能夠跟何雋對視到而偏頭繞開阿猴。
    “美工？那個職業好像對PS技術要求很高。”何雋又說道。
    “是啊，所以我得先去上課，學那個軟件的使用，公司給我安排的課，還讓我選手繪板，不過我也沒用過……”
    阿猴一直在兩人之間動來動去，導致兩人交流十分不順暢，最後阿猴毫無懸念的被趕走了，灰溜溜的走到腹肌板那兒去繼續練。
    “你怎麼突然想到要上班？”何雋看向聞澈，聞澈有一個顯赫的家境，這點何雋很早就知道，他知道聞澈就算不上班也不會讓他在經濟上有什麼困難，他疑惑的是，聞澈為什麼會突然決定這件事。
    “其實這不是突然的想法。”聞澈喝了一口熱水，“反正在家閑著也是閑著嘛，我的朋友們都在忙自己的事情，你又每天早出晚歸的，我閑得慌。”
    “嗯。”何雋點頭。
    “而且……”聞澈又喝了一口水，“你會覺得像我之前那樣混吃等死的社會渣滓很……額就那什麼很討厭嗎？”
    “不會。”何雋回答得很快，轉而又問道，“你是這樣評價你自己的嗎？”
    “難道不是嗎？”聞澈反問，不工作不賺錢不上稅，沒有夢想的鹹魚，流連聲色場所……對了，還打架。
    “善良。”何雋答道，在初見之後的那些惡劣印象隨著相處了解漸漸消散之後，聞澈在何雋心中，首當其中的就是這兩個字，善良。
    聞澈帶著笑意“哦。”了一聲，將玻璃杯放到了茶幾上，“就跟你們一塊兒去過一次兒童福利院而已，還算不上吧，不犯法倒是算一個，我是良民。”
    “我沒想到你會這樣看待你自己。”混吃等死的社會渣滓……何雋還是覺得這個形容太過了。
    “怎麼？沒想到我會對自己有那麼精辟的總結？哎不都說什麼人在江湖飄，姿態要放低嗎？難道還自稱自己是啥成功人士天之驕子啊？”聞澈打了個馬虎眼，也沒明說，“我先走了，明天上班第一天。”
    何雋和聞澈一塊起身，把他送到了門口，“你明天什麼時候走？上班的地兒在哪兒？”
    “十點要到，我打算坐地鐵，九點出門啊。”聞澈掰著指頭算了算時間，又說道，“就在東二環漢興寫字樓那兒。”
    何雋抓過聞澈還在掰來掰去的手指頭，“明早阿猴也要去報備考衝刺班，我送他去，可以載你一起。”
    “行啊，幾點？”聞澈剛準備回握何雋的手，後者就鬆開了。
    “八點，算上堵車和吃早餐的時間，你七點半起床，定好鬧鍾。”何雋抬頭在聞澈的肩膀處拍了拍，鼓勵一般，“工作順利。”
    八點出門，七點半起？聞澈皺著眉頭，他都多少年沒那麼早起了，也就去兒童福利院那次，還直接把鬧鍾給摁了……
    “我覺得我還是自己……”
    “再見，記得定鬧鍾。”
    聞澈癟了癟嘴，這何雋的肚子估計不止六塊腹肌，還有點兒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