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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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監覺得很驚奇,都說皇上做大皇子時,是眾皇子中最出色的,文韜武略騎射格鬥,樣樣都是出類拔萃,誰不想連天氣都能預料得準。
前兩日就跟臣下說近日恐有大雪,要京畿附近做好大雪準備,這話說了沒過三十六個時辰就應驗了。
青冥卻是不以為然,十六歲隨軍待在塞外,天文地理學得精益,鼻子都快趕上駱駝,嗅嗅到風中濕冷,再加上身子骨一疼,就知道近日要降雪了。
他這一身的舊傷,有一半是在宗人府受刑時落下的,有一半是在塞外禦敵廝殺時落下的,臣子們看不到他龍袍下的累累傷痕,背地隻說他陰沉狠戾鐵血無情,踩著自家兄弟的骨血坐上龍座,而這些都是他不屑辯解、也無法辯解的血淚冤屈!
他這一生三次進了宗人府,第一次是因為跟侍衛私奔被抓回的母妃,他帶給母妃侍衛被淩遲處死的消息,一同來的還有捧著三尺白綾的老太監!
老太監還帶來一句話,白綾算是父皇對她的敬意,這麼多年來她可是宮廷唯一一個敢拋夫棄子跟人私奔的貴妃。母妃聽說侍衛被淩遲處死,原本慘白的臉竟然笑了,後來聽說皇帝要當著兒子的麵處死自己,那張臉又顯出憤怒之色,最終抓著他的手隻說了一句,兒,赫連一族的人,絕不會向敵人低頭!
母妃本是塞北赫連王族的公主,後來遇到流亡在外的父皇,便不計名分的跟了父皇,但卻在父皇登臨大寶之後,逐漸看清父皇的虛偽麵目。
那一日是他十四歲生辰,父皇體恤送來的賞賜,便是看著娘親被白綾勒死。
他想恨卻又無從恨,他雖然還未束發受禮,卻也知道檢點行為,母親身為貴妃卻同侍衛私通,淫亂宮闈婦德盡喪,父皇賜下白綾已算顧念舊情。
母妃被處死後,他就住在母妃的屋子裏,非是他想在此憑吊逗留,而是宗人府認為母妃有失檢點,從而懷疑他大皇子的身份了。
他並沒有告訴母妃,母妃私奔後第二日,太子名號就被革除。
據說父皇是坐在禦書房,心平氣和口授聖旨,這道聖旨不知何時就擬定好了,隻等著母妃這邊一行動,父皇就可以堂而皇之廢太子了!
在宗人府住了一段時日,父皇煞有介事地找來國師,用滴血認親的方式平息謠言,隻是那太子封號就沒了,隨後又將他趕到塞北軍營,此後太子之位一直空懸,皇城開始長達十年的太子之爭!
第二次進宗人府已滿二十,父皇一道聖旨把他從塞外召回,卻又將他晾在城門外幾日,待他聽得胞弟謀反的消息後,才讓他忐忑不安進了皇城,跪在父皇宮門前良久才得覲見。
父皇懷裏抱著那孌寵玉千鳶,輕描淡寫說你跟青潼一個母親,自然要比其他兄弟親厚一些,朕若不讓你們見最後一麵,怕你心裏要怨朕不近人情!
在父皇金口玉言之下,青冥便在牢裏見了胞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刻意,胞弟仍被關押在處死母妃的那間屋子。
胞弟見著他並無多話,該說的話早在離京之前,他這做兄長的就一一交代了。那時候青潼就跟他說,除非是大哥坐上太子之位,其餘幾個兄弟休想讓他臣服。
他當時就扇了青潼一記耳光,打的青潼嘴角開裂流血,但卻沒能打醒青潼那遙不可及的太子夢。
青潼被處死時已經另立府邸,雖然他死時隻有十八歲,卻被皇上敕封為恭陽王,取郭國公的女兒為王妃,但隨後借狩獵之名行刺聖駕,這罪名讓恭陽王府一夕覆滅,郭國公一門也跟著抄斬。
成王敗寇無話可說,青潼隻說了粟月娘。月娘是粟尚書的女兒,那時已和青潼暗通款曲,腹中懷了兩個月的身孕。
想著那是胞弟唯一血脈,青冥當即就應承下來,隻將那粟月娘偷帶出來,藏在京郊的一處宅子裏,此事也隻有一個人知情,那就是他信賴的聶總管。
父皇那時也不要他回軍營,他便待在京城做賢陽王,白日去六部處理軍務,夜晚去京郊外宅住著,等月娘生下娃兒過了半年,才敢將月娘帶回了王府,隻說小世子是自己的親骨肉。
王妃含蓉木訥寬厚,見丈夫領了娘倆回來,隻是背人流了眼淚,當麵卻從未為難月娘,甚至在他被關宗人府時,她也好好對待月娘母子,並未叫人欺負了她們。
這一點讓他在知曉王妃遇害後愧疚萬分,他隻顧保全胞弟的一點骨血,誰想是引狼入室鳩占鵲巢,最終月娘為保親子的地位,讓其兄粟福買通穩婆,趁王妃臨盆時下了毒手!
第三次進宗人府便是因為粟月娘,當初鬧得沸沸揚揚的尚書千金失蹤案,如今人卻是在賢陽王府當起側夫人,賢陽王舍不得她們母子忍受蜚短流長,便自動報上宗人府請求賜為側妃。
這一次進宗人府用了刑,連接用刑幾乎丟掉性命,後來才知是老二買通主審官,想在宗人府裏除掉他。
最終不是他死了,而是老二丟了性命,等他把傷養好了,又被派去北方督戰。
青冥怕了那些心狠手辣的弟弟們,隻好將那月娘、小世子隨軍帶著,王妃就一直留在京城王府。
期間,他也奉旨回過京城,此刻心中再無掛礙,方與王妃做了幾日夫妻,後在軍中接到王妃有喜的家書,雖然他一直視沛兒如己出,但初為人父的喜悅還是溢於言表,便是如此讓隨軍的月娘看出端倪,幾個月後便接到王妃難產、母子同喪的哀訊。
那一下打擊真真讓他痛徹心扉,即便那時他也沒想到是粟氏一門在作祟。
自己待那月娘如同弟媳,護翼左右不敢輕忽,待沛兒更是視如己出,誰想她心腸竟狠到這種地步,派人絕了母子二人的生路。
他隻當自己救了親侄兒,誰想是用妻兒的命換來,這要他知曉後如何不血氣翻湧?!賢陽王護了山河疆土、護了親眷下屬、護了京畿百姓,卻獨獨護不住自己的妻兒?!
等老太監第二次進來加炭的時候,發現青冥還靠在床頭失神半偎,便知道皇帝今夜又失眠了。
果然過了一會兒,就聽青冥說更衣吧!
既然睡不著了,不如早些去暖閣,將那些奏折看看,興許看得累了,還能在早朝前睡一會兒。
從昭陽宮到暖閣一路上雪花簌簌,小桂子早就凍得鼻涕都出來了,等到了暖閣才舒一口氣,見聖上在燈下拿起折子,就出來跟宮女采妍說,大冷天要沒地龍怎麼活?!
采妍跟他鬥嘴慣了,說就你嬌貴凍不起,尋常百姓有幾個燒地龍?!
小桂子哎呀一聲,咱就說皇宮,不說老百姓!
采妍說那冷宮不是沒地龍,你看玉千鳶會不會凍死!
小桂子抖抖身子,說給用炭爐吧?
采妍笑罵他是蠢瓜兒,給用炭爐還叫冷宮?!
小桂子縮了脖子說,這麼冷沒地龍也沒炭火,真真要把人凍死了!
青冥就在簾子後皺起了眉,冷宮不給用地龍合情合理,但寒冬臘月不給用火爐,那也有點說不過去,想那玉千鳶雖是一個小人,但他卻是心懷天下的君王,犯不著在這種瑣事上刻薄待人。
待侍者將筆墨研磨好了,青冥便坐下對左右侍者道:“冷宮那邊沒有火盆,就讓內務府送一份!”
青冥正在暖閣看奏折的時候,玉千鳶正依著窗邊望著雪,許是身子比雪花還冷,雪花打在他身上竟也不化。
玉千鳶低頭看著衣襟上的雪,心想今夜是他當優伶的最後一幕,能有這一場大雪相送真是好呀!
昔日有竇娥冤六月飛雪,他一路走來倒是不冤,所以有這場應景的雪相送就成,也用不著什麼六月飛雪大旱三年,到時候聖上又要憂得睡不著覺了!
玉千鳶是看著大殿下一步步坐上龍椅,母親被人縊死宗人府,親弟是在午門處斬,妻子連同尚未出世的孩子也被毒殺,要說他家破人亡一點都不冤枉。
玉千鳶很是同情這位殿下,總覺他跟自己同病相憐,可惜殿下心裏不這麼認為,從沒拿他當成體己人,甚至是用鄙夷眼神看待他。
在他還是伴讀的時候,就謹遵父親的教導,對大殿下極力討好,可最終卻適得其反。
等他年歲長些才明白,大殿下性子剛正不阿,對曲意逢迎很是鄙夷,而他那時已經淪落成宮伶,做了達官貴族們床上的玩物。
今個在風裏跪得狠了,隻穿了一件單袍子,就算被暴風雪凍死了,所有人隻會以為玉千鳶是勾引皇上穿得少凍得一病嗚呼了!
玉千鳶是沒臉沒皮的人,如今說他一心求死,非要給他貼上臉皮,他自己就先羞死了!
就這麼打算坐到天明的時候,門外傳來了腳步聲,玉千鳶豎著耳朵聽了會,還是不放心關起窗戶,抖了抖身上的雪,又輕手輕腳回到床上。
一會兒,兩個太監推開門,輕手輕腳抬了暖爐,說是聖上命人送過來,聽得玉千鳶愣在床上。
太監們手腳麻利升起火,又輕手輕腳離開了,那火映在玉千鳶的眼裏,身上卻感受不到溫暖。
玉千鳶赤足下了床,走到火爐旁慢慢伸手,等那指甲都冒了煙,還是感覺不到溫度。玉千鳶隻好縮回手,坐在那火爐旁邊,把頭埋在膝蓋上麵。
後來,玉千鳶看著被淚打濕的袖子,心想他終究還是被火烤化了,要不然怎會流出淚來呢?!
大殿下終究是君子,仁心宅厚重諾守信,也不枉自己為他擔了殺孽!
但也偏偏就是這樣,才更加讓他心裏難受,他看了大殿下十幾年,每次都以為不用再看了,但大殿下無意善舉又讓他躊躇起來,這一刻竟也貪念那點溫暖舍不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