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渚晨大搖大擺地進了屋，傲嬌又臭屁地往太師椅上一座，好像一個昏庸又做作的縣官老爺。
    “你為什麼要自作主張？”
    梅桑落不緊不慢地接話：“這是他的意思，他不想讀書了，我做個順水人情，有什麼不好麼？”
    顧渚晨瞋目道：“我看你是找個人給你養老送終吧。”
    “師弟，這孩子是回不去了，你沒看到他求我時那個樣子，我怎麼忍心拒絕。再說讓他跟著也沒什麼不好，他現在的心思，恐怕根本就不再功名利祿上。”
    “你不忍心？你說說，你有什麼是忍心的？你是普渡眾生的觀音菩薩嗎兄弟！”
    梅桑落心道，我因為不忍心，做了太多你們無法想象的事，連我都不知道是對是錯。
    是非，本就不是那麼分明。
    “且不說我，李長頌那孩子，是不可能跟你回去的。”梅桑落信誓旦旦。
    “那……那還不是你徒弟害的！長得好看就可以禍害人嗎！”顧渚晨呸了一聲。
    梅桑落不以為然，輕飄飄地回了一句：“誰禍害誰還不一定呢！”
    顧渚晨想來隻是為了出口氣，吐點唾沫星子，話說到這裏，他也沒有搶人的意思，背著手走了，出去的時候也沒多看李長頌一眼。
    肩上背著悠長無盡的風，千山萬水一掠而過，腳尖點過屋簷，樹幹，牆頭，風吟劍架在身前，所有遮擋前路的樹枝當即被削斷。
    撲麵而來的空氣越來越潮濕，姑蘇快到了。
    那是個不同於龍江的城市，窄窄的水道交錯縱橫，連接成一張四通八達的網，牢牢地嵌在這個溫婉安靜的城市裏。
    燈籠昏黃的光線蕩漾在水裏，水畔長滿苔蘚的粉壁裏笑語闌珊。
    謝川離沒有留戀柔軟的夜色，直接趕往外城。
    姑蘇東南方向上有一片沒有名字的山麓，大約是山上斧削壁立，林瘴叢生，很少有人願意到那片山上去，自然也沒有閑情雅致給這一座一座的山峰起名字。
    山下有一茅舍，屋簷下點著一盞油燈，火焰搖曳，周圍怪石與樹木的影子幽靈般晃動。
    謝川離走進去，發現裏麵有三四個僧侶，衣衫破爛，赤著腳，謝川離掏出青色竹片，給和尚們看了看，其中一個濃眉大眼的接過去放在油燈上燒了一燒，便還給謝川離，一個年紀很輕的和尚正在磨豆腐，大眼和尚裝了一塊豆腐，遞給謝川離，指了指茅屋後麵一條窄窄的羊腸小道。
    謝川離一眼望去，小路延伸進濃重的夜霧中。
    大眼和尚拿出一塊黑布條，蒙住謝川離的眼睛，又輕輕拉起他的手腕，謝川離跟著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走。
    走著走著他就發現自己身邊不止一個人，給自己帶路的，大約就是那位大眼和尚，後來自己耳邊傳來一陣念經的聲音，那聲音的來源與大眼和尚的位置不符合，大概是有第三個人跟著自己。
    兩年前的記憶浮現在腦海。
    茅屋還是記憶中的樣子，人應該還是那些人，雖然時間太久遠，八年前這些人的樣子他早就忘記了，但是他知道，樨泓閣是不會輕易更換新人的。
    豆腐的香味還是一樣的，帶他上山的方式也是一樣的。
    謝川離企圖用他的第六感記住上山的路，可是那耳邊極輕的念經聲似乎幹擾力極強，謝川離在心中默念了無數遍清心決，也趕不走那附骨之疽般密密麻麻滲入神經的聲音。
    他完全分不清自己什麼時候拐彎，什麼時候直行，更不用說自己到底朝哪個方向走。
    終於，腦後的地方鬆了一下，眼前的黑色布條被人拿開了。
    眯了眯眼睛，他發現兩個僧人全都無聲無息的消失了，他猛地回頭，一陣心悸，原來一尺之外，就是萬丈深淵。
    他環顧四周，看清了自己在什麼地方。
    他此刻站在一個孤絕峭立的山崖上，四周都是深淵，眼前就是九重樨泓閣。
    山崖和四周的山峰之間應該有吊橋，隻不過自己到達之後，吊橋被人悄悄地拆了。
    這是斷絕了他的後路。
    嗖嗖的聲音傳來，謝川離沒來得及弄明白狀況，一陣涼意隔著薄薄的衣料傳來，小腿被手腕粗的東西纏住，他低頭一看，綠幽幽的寒光，灰黑色的鱗片，三角形的頭部正在蜿蜒扭動，充滿挑釁的意味。
    那條灰蛇將自己的小腿纏了十幾圈，冰涼的溫度侵入骨髓，他感覺自己的左腿的血液被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