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隻沾滿灰塵的手從巨大的空洞裏伸出來，腰挎長劍的少年從洞裏爬出來。
    設計好路線，爬出來就比想象中容易的多，他想著爬下去也不是難事。
    劉備小心地站在洞頂，抬眼望去。
    一望無際的平原上長著過膝高的青草，劉備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濃稠茂盛的青草，像厚厚棉絮鋪成的床，細風拂過，細碎的小黃花隱隱現現，大大小小石頭和洞穴星羅棋布般點綴在草原上，有些石頭上立著眼睛很大鼻子很長看起來呆呆的沒有鳥喙的白鳥。成群的白色張著巨大羽翼的白馬悠悠走過像天邊飄過大團大團的白雲。他深吸一口氣，清爽的空氣在身體裏像要飛起來！
    劉備爬下洞頂，他隻是稍微休息了一下，沒有心思去看傳說中的天馬。他心裏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發下的誓言，因為不知道不知道阿瑤他們在哪裏。
    “這裏，這裏。。。”
    腰間一陣炙熱，他聽到身後似乎有誰在呼喊他，那聲音太飄忽了，不是耳朵裏聽到的，像是一個人闖進他的心裏，聲音流到身體裏，有一種淒惶的孤獨。
    “誰？”他四下掃視，隻看到風吹低綠草，遼闊原野寂寥地像剛下過雪的山林。
    呆鳥和天馬都不見了。
    腰間一陣炙熱，那聲音又來了。
    “是你！”他摘下腰間別著的劍。
    其實他分不清刀劍的區別，隻是有時遠遠看見東陸客人帶著裝飾華美的刀劍，有些人不知輕重，就這白酒對月長歌，“八月盧溝風路清，短衣孤劍此飄零。”歌著歌著沒幾句就臉色通紅不醒人事了。
    “先生一定很愛惜這把劍。”劉備輕輕撫摸著，他見過一些人的佩劍，知道其實看一個人是否愛劍隻要看他的劍柄，因為長期在外行走的人劍鞘難免會有劃痕，可是一個真正愛劍的人手裏總是撫摸劍，即使很多年劍把劍柄都是光亮如新的。而麵前這把劍連玉鞘沒有一點瑕疵。
    “真好！”
    劉備忍不住讚歎。這是一把沒有護手的劍，劍柄雕刻雲紋，劍潭包裹一顆小小的藍色寶石。而劍鞘是玉白色的，聽說美玉是極為嬌貴的東西，怎麼能用了多年沒有一絲劃痕？劉備不懂，他隻看到鞘上雕刻一色栩栩如生的白玉雲紋，摸了摸，有些冰涼。
    劉備伸出手去，輕抽劍柄，突然一瞬間他好像看到手裏的劍活過來了。不再是他握著劍，而是劍控製著他，一瞬間心裏如同卷起大浪，野獸在深處翻騰咆哮。
    它在黑暗裏沉睡了太久，如今終於醒來。它出鞘的寒光掩蓋陽光，它要世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劉備睜大眼睛，一股力量像從心裏湧出來，他的手像是被精確地控製著緩慢又穩定，心卻激動地不能自已。
    “錚。”劍刃雪如白雪，劍鋒響似鳳鳴。
    他不能再多看一眼，因為他心裏沸騰地像炸開了鍋似的，他急喝一聲，聲音裏帶著怒氣。
    寒光瞬間退去，心裏浪潮平息，他喘著氣把劍輕輕放到地上。
    這是一把雙刃劍，劍刃一指寬，卻比成年人手臂還長。劍鞘上的雲紋是按照仿照劍刃雕刻的，此刻，劍刃上的雲紋活了一樣，雲紋卷舒像人急促的呼吸。
    每個呼吸，他心裏就會想劉備那聲的呼喚。
    劍鋒呼喚越來越急，劉備似乎懂了什麼，他小心地收起長劍跟著呼喚的方向走，不知走了多長時間，呼喚停止了，眼前是一個巨大的石穴。
    他環顧四周，從剛才開始周圍就沒有任何生物了，石穴很深深處黑不見底。劉備看了一會兒身子突然打個冷顫，這洞口像張開大嘴的猛獸，平靜地等待著獵物們一個個跳進嘴裏。劉備心裏突然生出不祥的預感。
    劍刃再次呼喚，這是前所未有的急促。
    “是要我進去麼？那阿瑤他們應該就在這裏了吧。”他摸著劍，咬緊牙，一頭紮進洞穴裏。
    才走了幾步就完全黑了，他忍著不回頭。
    他想是不是應該後悔呢？總感覺進去以後就可能出不來了。
    他用力甩頭，真的沒有什麼後悔的，他發了誓的，即使被凶惡猛獸吞沒，他要把那些人從它的肚子裏拽出來！
    （二）
    洞穴出乎意料的幹燥，也沒有憋悶的感覺，就是太黑了，劉備隻能兩眼一摸黑跟著心裏的呼喚走。
    “劉備劉備你別害怕，為什麼不和我說話。劉備劉備你別害怕，敢不敢問我一句話。為什麼你要害怕，為什麼你不敢和我說話，為什麼你要來到我家。。。”他邊走邊唱，這是叔叔閑著無聊的時候編的歌，聽起來有點無聊不正經，可叔叔不在之後他總是哼哼。
    “啊！”劉備突然捂著頭，他的腦袋上撞了個大包。
    他伸出手，發現前麵的道路被石壁堵住了沒有一絲縫隙，他四下摸索，覺得石壁不像天然的，因為太光滑了沒有一點褶皺。
    前方還在呼喚著，劉備仿佛看到阿瑤他們在向他招手。他頹喪又著急，恨不得拔劍把石壁劈開。
    這時腰上的劍突然像沉睡了似的，呼喚也隨之停止，劉備下意識去摸腰上長劍。
    “糟了。”他的手像是被吸住一樣放不開了，此時這把劍像一個力量極大的漩渦，他的力量在迅速被抽走。
    劍光透過劍鞘，緩緩射向四周，黑暗像冰消雪融。劍的吸力消失了，他踉蹌後退，一瞬間身子變得虛弱了。
    他環顧四周，身後的路很平坦，像是誰開辟的甬道，周圍有大大小小的洞口，頭頂上高掛著稀疏石鍾乳，再高再遠就看不到了。而麵前依舊是黝黑的石壁，劉備提起勁踹上一腳，石體太厚傳不出回音。
    “還要繼續麼？”他站在石壁前卻低著頭看著腰上的劍。
    突然他伸出手狠狠攥住腰上的劍，用力大的像是要把它拗斷。
    身體裏力量流失得極快，他頭開始發昏，腿也開始發軟，身體像之前在水裏要窒息了一樣。他懷疑自己出出現了幻覺，因為那堵黝黑的石壁開始透明發光。模糊的一張充滿威嚴的臉孔浮現出來。
    “沉寂千年的亂世又開始了麼？誰又找到傳說中的神秘之地？這次又是誰為了力量來奉獻靈魂，那麼讓我來看看你心底究竟有多少欲望和不甘！”
    聲音太大了，像洪鍾敲響，直指人心。劉備想自己也許是太虛弱了，頭腦被震得嗡嗡作響，他捂住耳朵勉強睜開眼，隻能看到一張馬一樣的長臉，臉上長著一對胡須和密布的青鱗。它猩紅色的眼睛深藏在黑暗裏。
    像是獨力背負起山嶽，一種從未有過的巨大壓迫襲來，他弓起身子，像一支上了弦的硬弓。潛意識告訴他隻要俯下身跪拜就可以了，可是他咬著牙站的更直了，他可以對辛先生那樣初次見麵的人毫無顧忌地行禮，卻唯獨不想麵對這個怪物跪下去。
    “我。。我來找阿瑤他們。”他咬著牙，說的話有些不清楚。
    “你想要得到這改變亂世的力量麼，想要就付出代價，你要選擇麼？”怪物機械地說。
    “我不要什麼選擇，我隻要找回阿瑤他們！”他捂著頭。
    他不知道亂世是什麼，也不知道亂世和他有什麼關係，他不要力量。他發了誓，隻要把那個阿瑤他們帶回去。
    “哈哈哈哈，嗬嗬嗬嗬。。。。想什麼都不付出就得到想要的一切麼？明明你是這樣畏懼地活著，為什麼還要畏懼去死呢？”
    他不能再聽這聲音了，他的頭腦快要被穿透了。
    “不管付出什麼，我都要把他們帶回去。”
    長臉變的猙獰，狂肆地大笑，一個聲音變成千萬個聲音，聲音裏夾雜著憤怒，夾雜著不屑，夾雜著不甘和蒼涼悲壯。這聲音像是無可阻擋的時間車輪，帶著千年間累積的無數的怨。
    “你走不了的，從沒有人來到這裏還能離去，更何況你還想帶人離開！”
    臉突然崩碎，隨著聲音消散在空氣裏。
    又變得空蕩蕩。
    劉備想說什麼，可是他被抽空了所有力氣，他隻能勉強站著，最後他力竭了就躺在地上，睜大眼睛。
    幹嘛要這樣呢？強撐著最後還不是得倒下？如果把這力氣用來問阿瑤他們的下落，說不定已經知道了。。他恨自己，關鍵時刻總是不知哪根筋不對於是開始掉鏈子，然後所有事情都被毀掉。
    他想起以前，如果不是自己堅持要出去，叔叔就不會因為救自己陷入危險，如果自己有了危險能及時回頭，叔叔就不會死，如果自己不是隻顧著逃跑回過頭，就能看到叔叔最後一麵。
    眼淚和著光亮使眼前的石鍾乳變的模糊。
    光？他顫抖著爬起身子，使勁揉揉眼睛。
    那堵黝黑厚重的石牆不見了，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後麵的甬道亮如白晝。
    劉備猶豫了一下走進去，石頭縫裏有不知名的寶石在發光，這似乎是一座脈礦。他跌跌撞撞地一路走。
    礦洞越來越大，一路上他看到無數黃金珠寶在像土石一樣那裏堆積著，有不知名的瓷器畫軸蒙了塵，他也不去看。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連續好幾天下大雨，叔叔沒事做隻好整天抱著葫蘆，他很舍不得喝隻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噙，可還是不到一天就喝完了，喝完酒就小聲地抱怨酒太少沒有錢買酒。劉備學著編草鞋，聞著他滿身酒氣皺眉躲著遠遠的。
    “等你有足夠的錢了，你想做什麼？”叔叔嘟囔著，像是說酒話。
    “我啊。。我想買小塊地，但是不種莊稼。”劉備想了會兒，回答的很認真。
    “不種莊稼？難到你想學東陸人在地上蓋商鋪？”叔叔笑罵。
    “我要種藥材啊，這樣華大夫就不用翻山越嶺找藥了，他年紀那麼大，山路又不好走。”
    叔叔突然低下頭了，沉默了好一會兒，“我是說你有很多錢，很多很多，多到你永遠花不完。”
    “那樣啊，我就可以把藥園擴大，種上所有的藥材，編草鞋的戴爺爺有疫病，他沒有錢總是佘華大夫的帳；我還可以建一個大池塘。裏麵養一池子五色魚，讓阿瑤看個夠；還可以買到所有的酒，這樣你就再也不用為喝不到酒發愁了。”劉備開心地說。
    “傻小子，你把錢全都給了別人，難道自己喝西北風？”叔叔大笑。
    “我沒有給別人啊，他們和我說過的，當時我還後悔沒有能力幫他們。。。再說我怎麼會喝西北風呢？我可以種田，捕魚，還可以編草鞋將來賣了賺錢呢。”
    “其實我一開始就問錯人了，你永遠不可能有錢的。”叔叔摸著空酒葫蘆，搖著頭笑著說。
    劉備笑了，他一直覺得叔叔說的很對，可叔叔也想不到他會找到金山吧，等救了阿瑤他們可以裝些回去。
    他突然停下腳步，前方出現兩條路，一條筆直平坦，一條崎嶇曲折，他摸過劍，不知該向哪裏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