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輕輕的“媽”打亂了宋青以往的鎮定，她愣怔著站在桌旁，眼尾浮著淡色魚尾紋的眼睛突然一空，良久，她才如夢初醒，眼眶濕潤地被轉過身，這一聲媽她等了太久太久。從前，當她聽別的孩子甜甜膩膩地叫媽媽時，她總忍不住偷偷觀看，那樣溫馨的畫麵讓她打心底裏覬覦，可是每當她期待滿滿地回國奔赴家中，等待她的永遠是那張稚氣滿滿的冷漠的臉，那時候母親還安慰她：小樓還小，你別往心裏去。
    “瞎學的，好吃嗎？”宋青摁了摁眼角，有些哽咽。
    婁小樓努了努嘴，並不讚同她的話語，就在剛剛，放在餐桌上的書不見了，她望了一圈也沒找到蹤跡，她一定是趁她不注意收起來了，嗬嗬，學做菜又不是一件有傷大雅的事。一個女人要想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可以先抓住他的胃，如果她不想晚年淒冷的話，倒是可以在廚藝上專研專研，捉住一枚可靠的男子陪她終老。
    “好吃。”婁小樓將一整碗的湯和肉吃得幹幹淨淨，完了拍拍圓溜溜的肚子，“看，隻有遇到美味時，我的肚子才會吃得這麼圓。”
    婁小樓淘氣地比劃著，將淚眼婆娑的宋青一下子給逗樂，她傻傻地跟著笑，不經意間，發現她的母親的鬢角閃現一根白絲，歲月無情，終究偷走她的韶華。
    有些傷感的婁小樓起身給她的母親也裝了一碗，擺放在她的麵前，讓她務必吃完，在婁小樓的眼裏，她母親的身材太過苗條，很有向紙片人發展的趨勢。
    宋青眼含熱淚的笑著接過湯匙，細細地喝著自己花了三個小時熬出來的湯。味道果然好極了。
    “你別哭啊，好端端的，哭什麼？”婁小樓望見宋青吧嗒吧嗒地落淚，有些甚至滴入湯水，遂起身招來一盒紙巾，胡亂地抽了幾張塞給她，“我最怕女人掉眼淚，一看到我就心煩，那啥，你也別感動，我隻是順便給你盛了一碗，還有，你別以為你給我熬了一鍋湯就能填補我這麼多年來的感情空白，想都別想。”
    宋青微笑著擦了擦臉，眼淚仿若開了閘的大壩，肆虐奔湧，哭到後麵，身子一抽一抽的，攪得婁小樓不停地給她紙巾，弄得她非常窩火，她這一趟出來是為了療傷的，可不是看她哭鼻子。
    “你別哭了，再哭的話，我就買票回國！”婁小樓往旁邊的椅子上一坐，站了半天，她感到很累。宋青聽了立即止住哭聲，她好不容易盼來寶貝女兒，怎可讓她帶著情緒回去？
    “抱歉，我有些失態！”宋青垂著一對紅紅的眼，躲進衛生間。十幾年來，她一個人風雨飄搖在歐洲，去過很多地方，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卻沒有一個地方一個人能讓她停止流浪的步伐，她的內心十分渴望安定，渴望一個能包容她小脾氣的人，無奈東西方文化的詫異，她交往過的當地土著都不十分稱她的心，於是，再婚一事一直處於擱淺的狀態。
    婁小樓還小的時候，她的姥姥曾勸過宋青，讓她要麼找個老實人成家，要麼一心一意地撫養婁小樓長大，然而她一句都沒聽從自己的母親，負氣跑去歐洲，一待就是十幾年，甚至是母親病逝的時候，她也隻是陪了婁小樓一月有餘，因受不了她的冷落，而再次逃奔國外。
    婁小樓敲了敲衛生間的門，裏麵半天沒有動靜，她有些不放心。“國內現在比較流行一個潮流，不管遇到什麼事，開心的或不開心的，統一買買買，若你心情不好，不如我們出去購物，好過你悶在家裏不痛快。”
    宋青對著鏡子擦幹眼淚，理了理有些紛亂的頭發，女兒的建議讓她聽進了心裏，看來，有時候，購買是女人的天性使然。
    總有人想要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前提是你有足夠的時間和金錢，而這兩樣，宋青的儲備充足。她當天下午便買了兩張火車票，準備與婁小樓一起去看風景。婁小樓瞠目結舌地望著她雷厲風行的風格，好久反應不來，她的倒時差症狀還未完全緩和，就被她母親塞上一輛開往比薩的火車，一路向北。
    沿途滿滿的異國情調讓婁小樓沉醉在歐式的小城鎮中，那一個個土黃色的方塊，遠比城市裏的鋼筋混凝土更有韻味，她喜歡鄉野的氣息，喜歡無拘無束的慢節奏生活。
    剩下的一個多月裏，宋青帶著她走過很多地方，從羅馬一路往北，遊至米蘭，向東去了水上之城威尼斯，隨後環島一路南下，將亞平寧半島整整繞了一圈，最終回到首都羅馬。
    吃喝玩樂了一整個暑假，那點失戀的痛早被婁小樓拋到九霄雲外。所見所聞的多了，眼界便也寬了，從一個健康的盲啞人士進步成一個能和意大利土著簡單交流的菜鳥。
    在旅行的過程中，母女二人的感情增進了不少，至少她肯對著她笑，願意將自己展現在她的鏡頭下。一趟旅行讓宋青收獲久違的親情，著實讓她意外地欣喜了一把。
    再回到羅馬，婁小樓明顯比她初來的時候黑了一圈，她撫了撫鏡中的臉蛋，砸吧著嘴，這副形容若是被趙小刀看到，一定會閃掉他的大牙的，當初她嘲笑他會在南非曬成黑炭，沒想到他還沒黑，她已經變成超級健康的小麥色了，如果此刻讓她和他的小黑妞站在一起，也就比她的膚色淺那麼一丟丟，慚愧慚愧！為此，她拚命地敷麵膜，企圖像某些不良的熒光麵膜那般，讓曬黑的肌膚陡然變得白皙。
    9月1號，宋青給她買好當天回國的飛機，而她的母校，已是開學第二天。
    就在前一天晚上，呂麗麗給她發了一條消息：樓樓小妹妹，你在哪浪呢？開學了還不回來？
    婁小樓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樓樓二字從那個姑娘的口中滾出來，好生別扭。
    她發了一個白眼表情，沒好氣道：“你看看我的朋友圈不就知道了，它就是我的移動地圖。”
    呂麗麗很快回了一條語音：“小樓，你快回來吧，小兩個月不見，我快想死你了。”
    婁小樓得意地嗯了一聲，美女的魅力當然大了，叫你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哈哈。
    和呂麗麗聊得正歡的時候，上官徹的消息彈入視線：“小樓，開學了。”
    他沒有多說一句話，很淡很輕的幾個字卻一下子勾起婁小樓負麵的情緒。婁小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猶豫了很久，一直沒有回複他的消息，一個人抱著手機，敷著麵膜癡癡地發呆。
    宋青瞧了眼時間，摸了摸她的腦瓜子，道：“在想什麼呢？你的麵膜該揭掉了。”恍恍惚惚的婁小樓方才回神，粗魯地揭掉薄薄的略顯發幹的麵膜。
    宋青提前一晚上幫她整理行李，旅途中給她買的衣服，裝飾品，各種各樣的零食小吃，以及禮物，裝得滿滿兩大行李箱，婁小樓幽幽地望著塞得不能再塞的箱子，道：“媽，你是準備讓我把整個意大利帶回國嗎？”
    宋青笑了笑：“你怕什麼，飛機托運，又不用你顛來倒去的拉著。”
    1號晌午，用完午餐的母女二人風風火火地開車直奔機場。
    機場候車廳裏，活躍著各種膚色的人種，婁小樓坐在等候區中，百無聊賴地刷手機，收獲滿滿的旅行中，她忙著遊玩和上傳一路上的風景，等到脫了鞋襪躺在酒店的床上，她已沒有精力刷屏遊戲。
    宋青的心情略顯沉重，一個多月的時間裏，她和婁小樓的感情剛剛建立起一座橋梁，很害怕這次離別將他們辛苦建立的感情給分崩離析。
    “小樓啊，回國之後，好好照顧自己。”宋青溫和地囑咐她。
    婁小樓嗯了一聲，眼睛盯著屏幕一動不動。
    “小樓，高三一年，不管成績如何，好好學習。”宋青看了看她的手機，心裏湧起異樣的感覺。
    婁小樓點了點頭，默不作聲。
    “小樓，你願不願意來羅馬生活？如果你願意，我在這裏等你。”宋青小心翼翼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她害怕她的女兒會一如從前的拒絕她。
    婁小樓仍舊望著手裏的屏幕，嗯了一聲，然後驚訝地抬頭：“What？”
    “你好好學習。”宋青心虛地收回剛剛說出去的話。
    “哦。”婁小樓扭了扭身子，埋頭繼續手中的遊戲。
    聲音嘈雜的機場，擁擠的人群中，一位滿腹心事的中年女性憐愛地望著她身旁隻顧低頭玩手機的少女，她的眼角滑過一滴清淚，無聲地掩入披散的黑發中，她抬了抬眼，手指極快地擦去，不敢讓她的女兒察覺，她知道，她的女兒最討厭女人的哭泣，所以，她不能，再讓她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麵。
    她告誡自己，她是一位母親，沒有理由柔弱。
    登機的時間到了，宋青輕輕拍了拍婁小樓的背哦，指了指入口，和聲道：“注意安全。”
    婁小樓扭頭的一刻，發現她的母親，紅了眼圈。她想了想，收起手機，給了她母親一個溫情的擁抱，在她的耳畔輕語：“媽，我回去了，你一個人在這邊，注意身體，天涼記得添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