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你拍得高興。”婁小樓緊了緊肩上的包帶，繼續手插褲兜地往前走。
    宋青得了準許像個明星攝影師般提著相機不停地對著她哢擦哢擦，她一直沒有她女兒的照片，每次想念她的時候，拿出來看的依然是她蹣跚學步的模樣，粉雕玉琢一般，粉嫩可愛。所以時間久了，她便產生她的閨女還是個咿呀學語寶寶的錯覺。
    她離開她的時候她還不會說話，所以婁小樓這麼多年來從未當著她的麵叫她一聲媽，就像這次見麵，她那麼眼巴巴地候在機場的出口等她，她見了她隻是簡簡單單都說了一句：“我來了。”
    婁小樓轉臉看她：“你是記者嗎，讓你拍沒讓你分秒必爭地拍，我又不是走紅毯的明星。”
    “是是是。”宋青應得飛快，悵然地收起她的相機。
    婁小樓漫無目的地穿行在人潮中，望著各個膚色的人種慕名前來參觀文明的遺跡，卻沒人留意這樣偉大的文明曾殘害過多少無辜的生命，哦，她竟忽略了，任何一個文明任何一個國度，隻要有利益，必定有傷亡。
    她對這些太敏感了，所以，她不適合旅遊。
    旅遊是為了放鬆心情，而不是給自己找難受的。
    她抬了抬頭，取下墨鏡，抬頭遮目朝明豔的陽光微笑，繼而放鬆腳步跟著人群從各個角度俯瞰競技場的全貌，近看正圓的鬥獸場，俯瞰呈微微的橢圓，倒是和國內古詩中的“橫看成嶺側成峰”相呼應呢。
    婁小樓正走著，被一個迎麵而來的人撞了個正著，他走得很急，婁小樓差點被他的慣性帶倒。
    “誰啊，走路不長眼睛的嗎？KAO，歐洲人的素質也這麼低嗎，撞了人都不帶道歉的？”婁小樓揉著被撞痛了的肩膀，深皺眉心，轉眼朝撞她的那個人望去，她以為她說的中國話站在異國他鄉語速很快的抱怨一句，又帶著一點方言的口音，不是和她在同一個城市生活過的人，難以聽懂她的話。
    撞她的男子聽了她的聲音，身子一頓，急掉回頭，滿目驚喜：“婁小樓？”
    “趙小刀？”婁小樓的眼睛筆直地定在趙小刀的身上，突然如枯藤老樹忽遇一夜春風，迅速地抽枝發芽，她嘿嘿一笑：“好巧好巧，競技場偶遇非洲大黃人。”
    激動的趙小刀扔了背包於漫漫人潮中狠狠地熊抱住婁小樓，誰知這個幾月不見的男生竟然變高了許多，當然，也曬黑了不少。“原來你也來這裏！”
    婁小樓被他高高的肩膀抵著下巴，生無可戀地望著他的身後，舌動唇不動道：“趙小刀，你身後有個小黑妞眼睛惡毒地盯著我，咳……你再不放開，我要動武了！”曾經那個畏懼她又不斷挑戰她的男生，似乎很適應非洲的生活，你看，他竟然敢第二次膽肥地擁抱她。
    眼眶濕潤的趙小刀往後一轉，溫和地招呼小黑妞過來：“卡瓦，這是我的初戀婁小樓。”
    婁小樓精神氣十足地翻了個白眼，嗤鼻而笑：“誰是你的初戀，別瞎說。”
    趙小刀拍了拍小黑妞鋥亮的肩膀，微微一笑：“這是我的現女友。”
    卡瓦提了提裙邊，滿臉堆笑地伸手道：“小樓你好，我常聽小刀提起你。”
    婁小樓沒有去握那黑不溜秋的手，繼續冒她的眼白，不滿地望著藍天：“趙小刀你要不要這麼無恥，我剛失戀，你們這對雙身狗屁顛屁顛地不遠萬裏地來到這裏虐我，你的良心何在？”
    不待趙小刀接話，她的手掌一揮，沒好氣道：“該哪去哪去，別妨礙老大我看風景。”
    小黑妞不是真的小黑妞，她的膚色要比黑人白得多，亞洲人的相貌，不過頭發卻是非洲特有的自然卷曲，婁小樓抬眼的瞬間想：趙小刀過幾年是不是變得同那妞一樣黑，要是曬得那麼黑，她就跟他絕交。
    偏見，純粹的偏見！
    “別啊，好不容易見一麵，找個地方聚聚，我挺想你的！”趙小刀立即就要伸手攔她，眼中的不舍一覽無餘，宋青目光深沉地注視著這個年輕的男生，青春年少的氣息充斥他的全身，她猛然想起自己是十七歲的樣子，像花兒一樣盛放在歲月的風裏。
    “不要，別妨礙我在這裏看風景。”婁小樓不知為何，耍著性子突突地往前走，宋青除了她孩童時期的稚嫩還從未見過她如此小孩的天性，不覺有些失神。
    落寞從趙小刀的眼尾流瀉出來，卡瓦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咬著下唇擰了擰他的手背，他吃疼地瞥了她一眼，就聽一聲爆發性地低吼：“趙小刀，我想吃草莓酸奶。”趙小刀的眸子順著聲音尋去，隻見不遠處，一個嬌小的身影躬身屈膝閉目張口，手握成圈置於唇邊，他便如得了皇帝使命的奴婢，忽如春風拂麵的臉頓時漾起俊俏的笑容。
    “哎，好嘞！”趙小刀的眉眼立即舒展開來，卸下單肩背著的黑色旅行背包，單手往裏摸索了幾下，像個瘦高的哆啦A夢一般變出一杯酸奶，抬手朝婁小樓揚了揚，一道身影如離弦的箭閃到他麵前，身子一跳，奪過他手中的酸奶，得意地對著唇親了親，向他比了個勝利的姿勢，笑目而立：“喂，你怎麼隨身帶著酸奶？”
    隨身帶著？這是他四年半形成的習慣，他從初一就知道她最愛吃的口感，趙小刀的目光有一瞬的縹緲，將包帶挎到肩上，笑道：“這是我自製的，因為平時喜歡吃。”不是他喜歡吃，是她喜歡吃！
    婁小樓的口中吸了滿滿一口草莓香氣的酸奶，點頭燦笑的眼角泛著幾許淚光。“哦，我竟然吃了這麼久的三無產品。”
    “你怎麼了？”他認識的婁小樓一直是那個率領眾人迎戰屹立不倒的領導，是倔強不服輸的女王，卻從不曾見過她的淚，那樣猝不及防地滾落，晶瑩得猶如耀眼的珍珠，他有些慌亂，手指笨拙地替她擦去眼角的熱乎的液體。
    婁小樓偏了偏頭，自己抹了臉上的濕意，抬眼含笑：“沒事，大約風大，灰塵迷了眼睛。”
    卡瓦不解地伸手放在半空，認真地看著她：“不對，此時沒有風。”
    宋青像個旁觀者一般，靜立默候，心中泛起一陣酸楚，她的女兒，可以對別人展露脆弱的一麵，卻在她麵前，如同受驚的刺蝟，針芒直豎。
    “哎，趙小刀，你能不能別對我動手動腳的，我媽正在一旁看著呢，小心她押你回去當女婿！”婁小樓淩亂了，第一個給她擦眼淚的人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那個人，而是從前為她鞍前馬後的趙小刀。
    趙小刀尷尬地立在原地，神色有些不自然，他竟忘了，她的身邊還站著位衣品不凡的女子，那便是她的母親麼，嗬，她與她的母親長得真像，好漂亮的眼睛，便是那雙晶瑩的靈眸貯藏在他的心間，即使一生不見，他依然能清晰地記得那雙眼。
    宋青揚了揚唇角，似乎看穿一切的樣子，示意趙小刀繼續，她拿著單反假裝拍風景，事實上，她的相機裏全是婁小樓的特寫，明亮的正臉，憂鬱的側臉，抑或一個驚豔的回眸，靜靜地躺在她的相冊中，成為她的稀世珍品。
    婁小樓一麵咬著透明的吸管，一麵撫摸自己的臉。“你看我胖了沒有？來之前在學霸家啃了一周的豬蹄，吃得我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豬蹄的味道。”
    “你不胖，胖一點更好，肉肉的，不單薄。”婁小樓斜睨著他，覺得他是黃鼠狼的心腸，如今哪個女孩子不以瘦為美，看看那些排骨胸紙片人的女明星就知道了，有的瘦到胸都縮水了，嘖嘖，實在難看，她對自己的身形還算滿意，不曾刻意保持苗條，也不怎麼暴飲暴食，除了偶爾的壞心情讓她逼不得已地找食物發泄。
    “你不在的日子裏我確實孤寂了不少，再也沒人整天圍著我一口一聲地喊我婁老大，那種感覺大概再也回不來了，你知道嗎，我有紅娘的特質呢，我們班的學霸與第二名分別是我的前桌和後桌，結果竟然被我促成一段緣分，嘖嘖，趙小刀，我覺得我以後應該開個婚慶公司，肯定能狠狠地賺他一筆。”
    “你就貧吧！”趙小刀露齒一笑，細長的眼睛裏滿是寵溺，婁小樓身子微怔，恍惚看到上官徹膩著她的臉，她的心突然地發堵，如果沒有苗秒的攪和，她一定還在肆無忌憚地調戲她的老師吧？！
    婁小樓閉上眼睛轉了轉眼珠，複又掙開，細長的小胳膊豪邁地搭在他的肩上，掏出手機直接哢擦一張照片，嘿嘿道：“宋青總說美好的時刻應該記錄下來，我不知什麼是美好，也不知這次分別何時能再見，所以，我嚐試用她的方式，留個紀念。趙小刀，你淺笑的樣子倒是有幾分陽光的味道。”
    “你才發現嗎？你要是後悔我可以飛回國陪你。”
    婁小樓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瞅了瞅他身旁全程黑著臉的卡瓦（這句話很奇怪，黑人臉紅鐵青也看不出來啊），揉了揉額角，轉而擺手：“你不必這麼重友輕色，好好的寵幸你的小黑妞是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