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發碧眼的女侍應接了滿滿一杯冰啤酒，放在吧台，遞給麵前的客人。
    “Thankyou。”這位亞裔客人接過啤酒後並不急著走，手指將墨鏡微微勾下一些，不懷好意地將穿著比基尼的豐滿女郎上下打量一番，最後吹了聲口哨。
    女郎笑笑：“Yourboyfriendiswaitingforyou。”
    客人歎了口氣，推上眼鏡：“Youarenotcut……atall！”
    林傑端起啤酒，走出露天酒吧的遮陽棚，加利福尼亞的陽光灑遍了他的全身。
    “Mmm……”他很享受地閉上眼睛，感受著迎麵而來的海風，細細聆聽周遭的海浪聲和人們歡樂的笑聲。
    在他前麵不遠處，立著一把天藍色的大陽傘，下麵擺了兩張躺椅。林傑走過去，在其中一張躺了下來，把啤酒放在了兩張椅子中間的小桌上。
    隔壁躺椅裏伸出隻手，將啤酒撈了過去：“買杯酒也這麼慢，又跟那大波妹調情了吧。”
    “大少爺！”林傑十指交叉放在肚子上，安詳地像睡過去了，“我是殘疾人，你還指望我跑多快。”
    “泡妞時你怎麼不殘疾了，搶著去，跑得比誰都快！”
    “呼……”林傑假裝睡著了。
    “靠！裝得一手好死！”
    王易琛喝完了一大杯啤酒，難免會有生理反應。他站起身，撿起地上的一個草帽帶上：“我去廁所，你要帶點什麼不？漢堡？三明治？”
    林傑沒回應，是真的睡著了。
    王易琛趿上夾腳拖鞋，往酒店裏走。他隻穿了條椰子樹短褲，露出來的身材精幹結實，閃爍著蜜色的光。
    從衛生間出來，王易琛聽到房裏有手機震動的聲音。他們的電話除了喬森沒人會打，王易琛覺得肯定是那笨蛋買東西時又語言不通了。他本不想去接聽，人都走到門口了，可看電話響個沒完沒了還是拐回去接了。
    他從床上翻到林傑手機，發現竟然不是他的電話響。於是又開始翻自己的。
    林傑回來不是因為尿急，而是陽傘遮不住陽光了，曬得他肉疼。他們住的是海景房，海景那麵開了門，他們去海邊就從這裏進進出出。
    王易琛打著打著電話就靠床頭坐下了，背對著海景門，並不知道林傑已經回來了。林傑的動作慢，一向輕手輕腳的，因此總能聽到一些不該聽的。
    王易琛講好了電話，一回頭，發現林傑不知在沙發裏坐了多久了。看林傑嘲諷的眼神，應該是都聽明白了，莫名心虛了一下。不過這也沒什麼，他聳聳肩，躺平了繼續玩手機。
    “哎，這麼大事，你不準備解釋一下？”林傑不慌不忙地問他。
    “有什麼可解釋的，跟你又沒關係。”王易琛準備打野。
    “跟我沒關係？那房子是怎麼套現的？行啊，敢情兒那時送我的東西都是為了轉移財產！我還真以為你良心發現，給了我那麼多補償呢！難怪問了你幾次，你都不急。”林傑靠向沙發，翹起了二郎腿。今天是有場硬仗要打了，給自己擺舒服點兒。
    “你能值幾個錢。”王易琛打著遊戲，回答地理直氣壯。
    “我來學習一下，”林傑一臉誠懇問道，“在我本人不出麵的情況下，你是怎麼把房子賣掉的？”
    “這有何難？”王易琛在野地裏閑逛，“你既能用假身份出來，那留在國內的真正的你就消失了。消失了，怎麼辦？消失了就辦個死亡證明唄。我早就說過，我是你的監護人，你的一切我都有權處理，也是你名下財產的接收人。”
    “還遠不止這套房子吧？”林傑眯起眼睛，心裏覺得很可笑，“我那時查自己賬戶，還出現過幾個公司的交易，也是你的手腳吧？”
    “嗯。”
    “那時我還是植物人，你就開始打我的主意了？”
    “沒有什麼比個植物人更好控製了。活人還怕跑了，植物人往哪跑？又害怕你提前死了，不能完成我的大事。那就白救你回來了。”
    “哈哈哈，”林傑不怒反笑，“王易琛，我x你媽！”
    “好啊，你去啊。”
    “你就不怕我自己把那些東西占了？”
    “哼。”王易琛狠狠看了林傑一眼，“那就給你張真的死亡證明。所以說活人麻煩，還是植物人好。”
    林傑突然胃內一陣抽搐，把原本想罵的話都憋在了嘴裏。他緩了一會兒，長長吐了口氣。
    “你回英國吧，你又不差錢，不用我來買機票了吧？”
    “我想去哪，輪不到你來決定。”王易琛這樣麵無表情，反而比麵目猙獰更讓人恐懼。
    “還留在這裏，除非你別睡覺。我怕你一閉上眼睛我就宰了你。”
    “何苦呢？”王易琛終於放下了手機，看向林傑，“我又有錢了，不好嗎？繼續這種小日子不好嗎？”
    要不是確定自己是個男人，林傑真以為自己是要被氣流產了。肚子裏疼得跟什麼東西被撕裂了似的。
    “不好。”他閉了閉眼睛，“你滾吧。如果這就是你的解釋，那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你。”
    王易琛兩腿向上劃了一圈，翻身站了起來。他走到林傑麵前，蹲下來，看著他：“我們在一起這麼多年，誰不了解誰？哪個是好人？你騙騙我，我騙騙你，就這麼湊合過吧。我們倆，從一開始就是因為錢在一起的，現在並沒有什麼不同，還是為了各自的利益。”
    林傑努力給了他一個嘲諷的笑容，突然猛咳一聲，卻是氣得嘔出一口血來。
    王易琛被噴了一臉的血，嚇了一跳。他伸手要去扶林傑，被對方反手按住了。林傑直視著他，帶著一點瘋癲似的笑道：“這次不一樣，這次，我有心了，我愛上你了。你感覺不到嗎？”
    林傑如火般的目光，突然渙散了開來，緊緊按著王易琛的手也滑落垂下。整個人前傾，癱在了王易琛身上。
    “這次要是能死……就別救我了……我不想再看到你……”
    不救是不可能的，林傑在病床上睜開眼睛時，並沒有覺得意外。
    林傑帶著呼吸機，隻能將眼睛瞟向窗外，去看一看加州標誌性的燦爛陽光，才證明自己不是做夢。
    “哎呦，你可算醒了。”在床邊椅子上玩手機的喬森感覺有眼睛盯著自己，就抬頭看了一眼，“你說你們倆聊什麼事情聊得滿屋子血啊？”
    林傑緩緩抬手，揭掉了呼吸機：“他呢？”
    “被醫生叫走了。”
    林傑朝門口瞟了一眼，歎了口氣，虛弱說道：“媽的，要不是胃病及時犯了我都演不下去了。”他對喬森笑了一下，“錢他弄出來了，看我這次不扒他層皮。媽的，王八蛋。”
    他一句話說的太長，氣不夠用，又把呼吸機罩上了。
    “你先歇歇，看他剛才著急的樣子，一時半會也跑不了。你也別太心急了，再讓他看出破綻。”
    話音未落，那頭房門的鎖就響了。
    王易琛開門進來，正好看到林傑閉上眼睛。他關上門，走到床前：“醒了？”
    “他醒了，但是很累。”喬森看林傑沒睜眼睛趕緊打圓場。
    “你出去。”
    “啊？哦。”喬森聽話地出去了。
    聽到門關緊的聲音，王易琛慢慢舉起了手裏一直拿著的幾張紙：“醫生在你胃裏發現一些腫瘤，還沒確定是良性還是惡性。”
    林傑睜開了眼睛，十分震驚。
    王易琛平靜地呼吸了兩次：“就算是良性，以你的身體情況，也根本承受不了手術。”他突然說不下去了，忍不住上前一步，伸手去摸林傑憔悴的臉頰。
    “以前的事，都忘了吧。我們把剩下的日子好好過完。”他鼻子一酸，眼睛立刻就濕了，兩顆眼淚不受控製地滾了出來。
    林傑是第一次看到他哭，甚至於比聽到自己的病情還震驚。他這副殘軀總歸不會長壽的，每天不是這有毛病就是那有毛病，隻是沒想到結局來這麼快。沒想到這陣子胃裏的毛病居然是因為長了瘤……他抬起手，伸向王易琛的臉。
    王易琛在床邊跪蹲下來，握上他的手，也放在自己臉龐。林傑在幫他擦眼淚。
    “好……”他微弱的聲音從呼吸機內傳來，“好好過。”在死亡麵前，沒有人不脆弱。說不出口的話，眼淚都替他們表達了。你一滴我一滴，水龍頭壞了一樣，流也流不完。
    林傑的英語水平不足以聽懂醫學名詞，喬森更不用說，連蔬菜都認不全。王易琛在中間充當翻譯，將醫生的話翻譯給他聽。當翻譯到林傑的保守治療最多能堅持三年時，王易琛恨不得將林傑看進眼睛裏，好阻止他離開。
    林傑倒是很想得開，賺了這些年，他也夠了。知道自己還有三年可活，那一定要好吃好喝好好玩，再好好地愛上一場。生命終點，才真正意識到什麼東西最重要。
    林傑握住王易琛的手，對他笑道：“那我們就再互相忍三年吧。”
    王易琛反手握住他的，用力捏在掌心，繼續聽醫生說話。
    ……
    聖誕夜，王易琛將之前從商店買回來的零零碎碎掛在聖誕樹上，轉身看到林傑已經把蠟燭全部點燃。
    “火雞來了！火雞來了！”喬森帶著一身寒氣，從門口直接衝進廚房，不小心帶滅了兩根蠟燭。
    “蠢貨！”客廳的兩人異口同聲嘀咕道，說完為這樣的默契相視一笑。
    三個大男人勉勉強強過了個像樣的聖誕節，喬森借口跟家人視頻，識趣地告退了。
    林傑翻看著智能電視上電影名錄，征詢王易琛的意見：“看新片？算了，大過節的別打打殺殺了。找部老的吧，《英雄本色》？《古惑仔》？”
    王易琛：“……”
    林傑：“上次看什麼看到一半來的？”
    “哪次？”
    “看到一半你非要在沙發上做還撞翻了台燈那次。”
    “《無間道》，是你要做。”
    “哦，對。”
    林傑快速搜到了那部電影。影片上問是“重新播放”還是“繼續上次”，林傑沒注意，選擇了默認的後者。影片從中段開始播放，陳永仁站在天台，對著上司不滿地抱怨著……
    “你又幹什麼？”
    “被你說的興致上來了。”
    “靠，又在這兒？喬森今天在家！”
    “他敢出來腿打斷。”
    “你能不能要點兒臉？靠！燈！燈！”
    ……
    電影還在繼續：“明明三年，三年後又三年，三年後又三年……”
    番外：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