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被人從外麵打開，林傑沒準備，險些順著門摔出去。快落地時，被人接了一把。
    雖然門外煙塵滾滾，來人還蒙著臉，但林傑也認出了他。
    王易琛手腳並用地把林傑拖進樓梯間，關上防火門後，動作利落地把他背在了背上，一口氣跑下五六層。突然，一個轉彎沒轉好，王易琛腳下一空，兩人咕嚕嚕滾了半層。
    “我草！”林傑被摔得大罵。
    王易琛還在呼哧呼哧喘著氣，坐起來，先去看林傑摔死沒有：“你沒事吧？”
    “不被燒死也被摔死了。你還上來幹嘛？”林傑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一條腿還支在牆上，可也沒力氣擺個帥氣的造型。
    “媽，媽的，現在沒工夫跟你吵架。老子爬了二十多層樓，現在還得背你下去！”
    王易琛緩過氣，再去扶林傑。
    坐起來的林傑推了王易琛一下：“別背了，你自己下去吧。”
    王易琛發型都跑亂了，表情也猙獰，此刻看不出是個大家少爺了。
    “媽的現在什麼時候你還鬥氣！”
    “我說真的。”林傑看著他，“你背著我跑得慢，這裏也沒那麼多煙了，你下去叫人來救我。”
    “別廢話，我都把你背到這兒了還差那幾層樓？上來。”他背過身去，讓林傑自己上來。
    王易琛的肩膀起伏，氣喘得厲害，蹲下的兩條腿也在抖。
    “你先下去叫人，我自己慢慢往下挪。”
    “你太慢了，沒火跑得快。別囉嗦了，一會燒下來誰都跑不了！”
    “你跑不動了，別逞強了。”林傑認真地看著他的後腦勺，“火是往上燒的，一時半會兒燒不到這層，你下去叫人，這是最好的辦法。”
    “我的命比你的值錢，不會不珍惜的。下麵什麼事都沒有，不然你以為我會冒險上來？上來吧，我緩得差不多了。咳咳。”
    這次林傑緩緩伸出了胳膊，搭在王易琛兩肩。王易琛抓住了，兩腿一用勁兒半站了起來。他抱緊了林傑的腿，又開始往下走，這次明顯走得慢了。他的呼吸聲很重，安靜的樓梯間，隻剩下了這一種聲音。
    又下了幾層樓，他們遇上了迎麵上來的消防員。消防員給他們罩上防毒麵罩，連背帶攙地把他們弄到了樓下。
    一樓的大廳裏，隔壁那幾個始作俑者沒事人似的在看熱鬧。
    方才王易琛生氣離開，本想開車出去找地方吃飯，可進了電梯就回過神來：“我跟個傻子置什麼氣？他抽風我也跟著抽風，他沒安全感我還跟他吵架，這不越來越讓他有壓力嗎？”他沒去開車，電梯停在一樓，隻去商業廣場上晃了晃。抽了幾根煙回來，就在這裏看到這幾個崽子。他們在打賭消防車要多久才到。大廈內突然警鈴大作，物業和保安急匆匆去查看監控，發現正是頂樓著火了。那幾個熊孩子，這才說是炸彈男女吵架把抱枕扔到正在燒菜的煤氣灶上了。做飯的人一急，趕緊把抱枕扔了，卻燒到了客廳的窗簾。他們救了會兒火，沒救成，全都逃出來報警了。
    那會兒急著救人，王易琛沒顧上他們。這回見到，他一拳朝其中的一個男生揍去。
    林傑吸了大量濃煙，要留院觀察；王易琛爬樓梯打架累得沒了半條命，也需要留院休息。春節前醫院的床位這麼緊張，他們還占了個雙人間。大晚上連怕帶累的，兩人都驚魂甫定。躺在病床上，難以入眠。
    “嘿！”王易琛閉著眼睛，叫鄰床的病友，“你睡了嗎？”
    林傑也閉著眼睛，聲音悶悶的：“幹什麼？”
    王易琛睜開了眼，側過身躺著：“著火時，你害怕沒？”
    林傑躺在靠窗邊的病床上，外麵路燈的餘光，可以把他照的很清晰。
    林傑沒有睜眼睛：“忘了。”
    王易琛不懷好意地笑笑：“我這麼舍命相救，你感動不？就沒什麼話要對我說？”
    林傑的眼睛微微張開，胸膛明顯地起伏了一次：“謝謝。”
    “一句謝謝就完了？”王易琛繼續逗他，“沒有當牛做馬以身相許之類的？”
    林傑抬起雙手，抓著被子翻了個身，把後背留給了王易琛。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意思。”
    “哎——”王易琛翻了個身，又躺平了，“真懷念以前的你，不管心裏怎麼想的，嘴巴上都會哄我開心。我有時自己也不知道，是希望你想起以前的事好，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的好……”
    “……我給你當牛做馬。”安靜的病房裏，傳來了一個陰森森聲音。
    “靠。”王易琛伸腿蹬了下被子，“才特麼說，我都想不起剛才要接的話了！所以說什麼氛圍下就說什麼樣的話，剛才你說了多好，現在才說，我一點兒感覺都沒有了。沒勁，睡覺！”他又一掀被子，翻身也留了個大後背。
    靜謐的夜，隻剩兩人輕輕淺淺的呼吸。無論對誰而言，這都將是個難忘的夜晚。大難不死，劫後餘生。
    明珠湖對於S市而言，就像西湖之於杭州。這樣寸土寸金的湖岸邊，自然有很多成功人士心向往之，明珠公館應運而生。公館不過百套，皆是獨門獨戶。不是什麼大宅院，而是度假、請客用的小樓——縱使私密性再好，也沒幾個豪門想住在人來人往的景區裏。買主光有錢還不行，還得有很牢靠的社會關係。有錢人很多，不能都住進來，還需擇優錄取。
    而王易琛就屬於既有錢，又有很牢靠的家庭背景的人，是有資格買這裏的房子的。
    林傑也不清楚這年三十的，王易琛不急著回王家過年，帶他來售樓處幹嘛。他之前念叨過買別墅，是要買這明珠湖的別墅？林傑就算失憶，也忘不了這地方是天價。
    售樓經理一早就出來迎接，職業地客套了一番，將他二人迎進了會客室。
    “王先生，文件早就準備好了，您過過目。”茶水點心都上齊了，售樓經理將桌上的文件推向王易琛。
    王易琛盤著二郎腿，一彎腰，拿起了茶幾上的文件。隨便翻了幾下，在某幾頁停留了一會兒。林傑偷看了一眼，也沒看清那價格後麵是幾個零。
    “嗯，可以。現在就簽字嗎？”他眼皮也沒抬一下。
    “您看合適，就請簽吧。”售樓經理從西裝內袋抽出一支精致的鋼筆，雙手奉送到王易琛麵前。
    王易琛接過筆，沒有打開，卻是連同文件，一起往林傑麵前一推。
    “喏，簽吧。”
    林傑看了他一眼：“簽什麼？”
    “簽字啊！”王易琛拽過他的手，把筆往手心一放，“你來簽。”
    林傑看了看笑得一臉僵硬的售樓經理，又轉轉頭，看了看自己身在何處。然後低頭仔細去看那文件。
    明珠公館X棟的門牌號寫得清清楚楚，那長長的價格也觸目驚心。
    “簽吧，送你的新年禮物。”王易琛說得一派輕鬆，就像隨手送了個杯子。
    林傑盯著合同，久久沒有動彈。末了，他把紙筆一推：“我不能簽。”
    王易琛這次沒用玩笑去掩飾，看了眼那經理，湊近林傑，在他耳邊小聲道：“不是遇見我，你也不會落到這地步。我不一定能照顧你一輩子，這個就當我補償給你的吧。”
    林傑沉默著，交疊的雙手緊了緊。
    另兩雙眼睛盯著他，可他仿佛老僧入定，可以沉默到海枯石爛。
    終於，他站了起來：“我不會簽。”說完，便走出了會客室。
    王易琛笑了，搖了搖頭：“他這不是撞傷了頭，他是換了個頭啊。你幫我找人看著他，我叫律師過來。”
    這售樓處以後是要變成公館會所的，是以連室外都做了精致的景觀。進來時是簡潔大氣的現代風格，後麵卻有一處庭院，裝飾了小橋流水六角亭，古樸典雅，就在明珠湖的岸邊。
    這寒冬臘月裏，實在不適合憑湖賞景。但林傑的心有點亂，需要寒風吹上一吹。他不是從前的林傑，他也根本就不是林傑。能回人間走一遭，要昔運，不得貪心。
    他身後跟著個女生，穿著置業顧問的製服，不住跺腳搓手。大概是冷得實在受不了啦，終於喊了林傑：“這位先生，我們大廳裏有咖啡有茶，也能看到湖，您要不進去賞吧！”
    林傑回過神，慢慢回頭，看到小姑娘原本很精致的臉有些僵硬，大概是玻尿酸凍住了的緣故。他站起身，往回走。
    大廳中空調很足，暖意融融。林傑被領到靠窗的沙發邊，繼續欣賞湖景，麵前還多了碗香茶。他沒有看湖，他隻是在發呆。在回憶他醒來的這些日子，發生的一些事情。
    這男朋友是真不錯，要是他真是林傑就好了。
    會客室的門打開了，王易琛笑著跟一個年長的陌生男人走出來，握了握手互相道別。銷售經理送那男人走了，王易琛四顧看到林傑，走了過來。
    “走吧。”他晃了下頭，示意林傑。
    “你買了？”林傑慢慢站起身。
    “買了啊。”王易琛給林傑搭了把手，攙了一下又鬆開，“你不要有的是人要！”
    那老頭？林傑皺著眉看向他，但什麼都沒問。
    走到門口，林傑突然慢了下來：“你要回家了吧？別繞彎了，我叫輛車，你直接回去吧。”
    已經超過他幾步遠的王易琛回過頭，有點不耐煩：“你怎麼羅裏吧嗦的，還有完沒完？”他沒理他，大步朝著停車場走過去。
    林傑為難了一下，還是跟了上去。
    兩人一路無語，車子沒一會兒就開到了湯普森公寓的地下車庫。恒隆經過火災沒法住了，他們便搬來了這裏。王易琛把車開到車位停好，開了車鎖，人卻沒動。
    知道他這是不打算上去了，林傑識趣地解了安全帶，自己下車。剛走到車前，車裏的人便再次發動了車子。林傑站住，身子微微直了直。想回頭，又定住。
    王易琛納悶兒，安靜地看著他。
    車裏車外，像兩個時空，漫長而遙遠。
    林傑還是回了頭，慢慢地，挪回了車裏。王易琛隻是看著他，眼裏滿是問號。
    林傑關好了車門，回過神，正對上王易琛的目光。
    “新年快樂。”林傑想了一下，認真地說。
    “嗯。”然後呢？
    林傑的眼神躲閃了一下，抿了抿唇。當他再抬起眼時，那眼神便完全不同了，是帶著一股決絕的凜冽。他偏了頭，以最快的速度，衝到了王易琛麵前。然而到了盡頭，卻又那麼輕，那麼小心。
    林傑吻了王易琛。
    王易琛是被嚇到了，明顯感到心髒猛烈跳了一下，全身像電擊一樣酥了一下。這種感覺，隻在他初戀時親暗戀許久的女孩時有過。他不動聲色地調整了一下呼吸，讓自己別像毛頭小夥一樣瞎激動。然後，對著林傑挑釁一般的眼神，回吻過去。他可沒那麼溫柔，回報的是狂風暴雨。
    所以，這是林傑早就準備好的新年禮物？還是今天太感動了以身相許？
    “房子還是寫的你的名字。”他像小孩一樣邀功，好去理直氣壯地討賞。
    林傑停下來，不解地看著他。
    “你做手術時，我當了你的監護人。到現在你也沒有自理能力，腦子都不清醒，這個監護人我還得繼續當。所以別說我想送你什麼，就算我想拿你的東西，都是法律允許的。”
    林傑：“……”
    “就當做善事資助孤兒了。我這麼有錢，資助一輩子也不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