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喜坐在腳踏上，細長的眼睛眼神沉靜而柔和，是蕭燁最喜歡的樣子，林飛羽的事已成定局，也沒有了再補救的餘地，蕭燁想著，自己登基後得喜越來越沉默，已經很久沒跟他嘮叨過什麼了，難得他今天想要說話，就看看他想要說什麼，不過這次決不能饒他，定要讓他記住教訓！
    想到這，他沉聲道：“你想說什麼？若是從前的事就不必了，你跑到這裏來，不就是想要勾起朕的回憶對你心軟？朕說過，以前的事朕從沒有忘記過，你就不必再說了。”
    得喜搖了搖頭，輕輕道：“不是，皇上，得喜八歲入宮，如今已經年過三十，一輩子幾乎都在這深宮裏度過，在這些年裏，得喜一直陪在您的身邊，在您的麵前，得喜什麼事都藏不住，什麼都對您說了，唯獨沒有跟您提起的，就是入宮前的事了，您知道得喜入宮前叫什麼名字嗎？”
    蕭燁還真的不知道，他從小就跟得喜在一起，在他的記憶裏得喜一直存在，他還真沒想過得喜沒跟他在一起時叫什麼名字，過的什麼日子，這麼一說，他也想聽聽得喜小時候的事，就道：“你沒說過，朕怎麼會知道？你想說，就說說罷。”
    得喜又笑了笑，眼神有些縹緲，緩緩開口道：“奴才以前啊，叫蘇棄，拋棄的棄，我娘未嫁人時，是村裏最美麗的女子，她心比天高，覺得憑自己的容貌，一定會有一個好姻緣，她不甘心嫁給一個普通的村漢，一輩子庸庸碌碌，盡管受村裏年輕人的追捧卻誰也不肯嫁，後來，她遇到了奴才的生父，他看起來風流倜儻，非富即貴，我娘少不經事，被他騙了身子，有了我，可那人卻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娘隻知道他姓蘇，其它的一概不知，她剛開始還存著希望，想著萬一那人是有什麼急事才不告而別，以後還會回來找她，就想將我生下來，待他來時便再也不能賴帳了，沒想到那人一去不複返，再也沒有回來過，我娘未婚有子，被人指指點點的抬不起頭來，父母也跟著蒙羞，就想著早點將她嫁出去算了，可村裏人對女子不貞十分厭惡，更何況她還帶著一個拖油瓶，即便她長得再漂亮也沒人再願意娶她，就邊最普通的村漢也不願意，從前對她嗬護備至大獻殷勤的男人都對她嗤之以鼻，我娘從人人追捧的村花成了人人喊打的棄婦，她傷心憤怒，把一腔怒火都發泄在了奴才的身上，不過那時奴才還小，無論打罵也沒有留下記憶，這些事都是後來斷斷續續從別人和她自己的嘴裏知道的，奴才四歲那年，村裏最無賴的懶漢錢金說不介意她的事，也願意幫她養著拖油瓶，想要娶她，錢金又饞又懶，雙親俱亡，他守著一個破房子，四十多歲也沒能娶妻，飯也是有一頓沒一頓，可我娘在那些年裏，早已被磨平了傲氣，外公他們也快要被人戳斷了脊梁骨，見有人肯娶她，忙不迭的將她送了過去，他們隻簡單吃了一頓飯就算是成了親，在一起過起了日子，其實錢金也介意她未婚有子的事，可他人窮娶不起媳婦，隻能將就了，可他卻不肯好好善待我們母子，娘還好，她長得漂亮，錢金舍不得打她，可奴才就不同了，奴才隻是一個拖油瓶而已，從四歲到八歲，那四年裏奴才的記憶中沒有一頓飽飯，隻有無盡的打罵和白眼，不隻是錢金和我娘，所有人看到奴才，都像是看到了瘟疫一樣，賤種什麼的，就是奴才的稱呼，蘇棄這個名字還是我們村裏唯一的教書先生給起的，他說我被生父所棄，為母親之恥，就叫蘇棄吧。
    奴才八歲那年，宮裏來人說宮中缺人，征集自願入宮的小太監，奴才記得很清楚，一個孩子二兩四錢銀子，錢金很高興，不用再給奴才飯吃，還能得一筆銀錢，我娘也很高興，不用再每天對著我這個讓她痛恨羞恥的孩子，於是奴才被他們歡天喜地的送進了宮，同一批送孩子的大人都哭得一塌糊塗，畢竟若不是窮得養不起，又有誰會舍得自己好好的男孩進宮去做太監呢？隻有他們比別人家過年還要高興，將奴才交到宮人手中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在芳華殿的日子，對皇上來說可能是惡夢，可對奴才來說卻是這一輩子最開心的時候了，殿下那個時候眼神清亮得就像清透的泉水一樣，您會因為奴才挨了打而憤怒心疼，有人護著，有人心疼，這是奴才以前從來沒有感受到的事，您還親自教奴才認字，會聽奴才說話，即便奴才嘴笨說錯了話，您也不會發火，奴才覺得，您是這個世上最好的人了，您應該得到最好的，奴才的眼睛漸漸離不開您，奴才發誓，要保護您，就算是死，也不能讓任何人碰到您的一根手指，奴才不喜歡做蘇棄，喜歡做得喜，即使得喜是個殘缺的太監。
    後來，您登基做了皇帝，呼風喚雨，掌生殺大權，再也不需要得喜的保護照顧，得喜為您高興，您是九五之尊，再也不能有人欺負您了，可您的身邊人越來越多，嬪妃、宮人各種各樣的人圍在您的身邊，得喜隻是其中的一個，而且腦袋不聰明，耳朵也不靈光，不過是仗著之前的情份還能賴在您身邊而已，您說您喜歡得喜時，得喜真的不敢相信，奴才是蘇棄，可天下之主卻說他喜歡我。”說到這裏，得喜抿嘴笑了一下，很甜蜜的樣子，“嗬嗬，得喜真是震驚又惶恐，從來沒有想過您也會喜歡我，得喜當時就想著，無論這份喜歡有幾分，都要牢牢守著一輩子，上次奴才受傷後，杜太醫曾經問過得喜，是不是被強迫的，得喜說，我是自願的，得喜沒有撒謊，也沒有勉強，即便是那一次差點要了得喜的命，在當時，得喜也是願意的。”他的臉上泛起一層紅暈，看起來十分誘人，蕭燁看著他，神色不覺也十分柔和。
    可得喜歎了口氣，接著道：“可人啊，總是貪心的，您沒說喜歡得喜時，去寵幸嬪妃時得喜隻是覺得有些難過，可在您說過之後，得喜就變得貪婪了，每當您去後宮，得喜站在門外，聽著裏麵的動靜就會心痛如絞，忍不住想要衝進去，漸漸的有的時候甚至會怨恨您，會在某一瞬間想要殺光那些嬪妃，可沒有這些，還會有下一批，您是皇上，怎麼會缺妃嬪呢？寧貴妃聲稱有孕時，得喜很難過，後來她說她滑了胎，您當時懷疑得喜了是嗎？其實得喜真的想過要殺死那個孩子，可您說得對，您是皇上，怎麼會守著一個太監一生無後呢？得喜發現自己變得越來越可怕，越來越不像自己，得喜會忍不住怨恨您，會想要殺死嬪妃甚至一個未出世的孩子，雖然這些隻是埋在心裏的一些陰暗的想法，可如今得喜好歹也是內監總管，權利惑人心，說不定哪一天，得喜真的會做出讓自己痛恨的事，變成自己痛恨的人，一想到這樣的日子沒有盡頭，得喜就覺得透不過氣來，芳華殿的日子一去不返，皇上不再是曾經的殿下，得喜也不再是那個整天傻笑的得喜，得喜每天照鏡子時，看到裏麵那個因嫉妒而扭曲的醜陋嘴臉都覺得害怕，可是得喜離不開您，得喜說過，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您的身邊。
    上次給陽明公子遞消息，得喜說是為了報恩，其實還有一點別的小心思，陽明公子出身青樓，可林將軍卻對他愛如珠寶，從不看其它人一眼，就連皇上的賜婚都推拒了，這種感情是那樣的美好，得喜真的好羨慕，得喜希望它可以一直存在下去，希望他們能有一個好結果，就像是全了自己的一個隱密而又可恥的心願，您派人去刺殺林將軍，得喜偷偷去攔下了，除了也有這個想法，就是覺得北域虎狼之師，眼下戰事雖平，可終有一天他們會卷土重來，您也說過輔國將軍於軍事上遠不如林將軍，他的視野太窄，隻會玩弄一些鬼域技倆，若讓他上戰場，隻怕第一個逃兵就是他，如果林將軍死了，十年之內再沒有這樣一個將才，我們又要如何呢？眼睜睜的看著生靈塗炭嗎？我們要為了皇權，用無數百姓的命去賭那一個可能性嗎？何況他一死，北淩軍勢必會瘋狂，朝中武將隻怕也會亂成一團，我朝大亂，難保北域不會趁人之危，盛世需要林將軍，他也沒有反意，陽明公子已經到了他的身邊，他想必不會輕易謀反的。
    皇上，您未登基時，對林將軍承諾，希望天下海晏何清，四海升平，當時您是認真的，隻是後來您變了，您所做的一切都為了皇權，可您當初爭位，想要皇權為的是什麼呢？您還記得嗎？皇權應該是為您實現夢想的工具，可您現在卻成為了皇權的奴隸，它真的那麼好嗎？奴才感激它讓您能活下來，可也恨它改變了您，可得喜隻是個奴才，什麼也做不了，隻能仗著您的信任做些小動作而已，可現在得喜自己都不知道做這些是為了什麼，可能隻是想要一個解脫的理由，經過上次的事，得喜知道，得喜背叛了您，您一定會想殺了得喜的，可是得喜不想再挨到您的打，真的太疼啦，比從前被先皇下令打斷雙腿的那次還要疼上百倍，得喜實在是太害怕，可是權力也真的很好用，您看，當上太監總管，就連這樣珍貴的毒|藥，得喜都能弄得到，可是得喜想要再最後見您一麵，一直等到您下朝很久後才喝，得喜很怕堅持不到您找到這裏，可是您來了，還聽得喜嘮叨了這麼久，得喜很高興，真的高興。”
    蕭燁聽到這裏呼吸猛的一窒，兩步上前抓著他的雙肩喝問道：“你喝了什麼？快說！你喝了什麼？！”然而被他一晃，得喜哇的吐出一大口血來，就像是開了閘口，大口的鮮血不停的湧出來，前襟迅速被染得一片血紅，蕭燁的眼睛也被那些血映得通紅，他瘋狂的向外大吼道：“來人！快去找太醫！去找杜逢春！快啊！”
    得順嚇得滿頭冷汗，連滾帶爬的去了。

    作者閑話：

    你們說，如果從今天開始，一直到月底一直保持雙更，小天使們可以再愛我一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