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財道：“公子將那兩人支出去，可是有話要說？”
    步惜元皺眉道：“不錯，我今日出門，看到城內多在傳唱飛羽的事，心中有些不安，以往飛羽守衛邊疆，也是戰功赫赫，百姓雖交口稱讚，卻不像如今這樣火熱，我懷疑此事有人故意推動，試圖引起皇上的不滿。”
    招財低頭想了想道：“公子心細如發，您不說我還不曾注意，今年將軍的呼聲確實有些過於火熱了。”他抬頭道：“公子喚小的來，想必有所吩咐，可是要傳消息給將軍？”
    步惜元搖了搖頭道：“不，給飛羽傳訊不易，而且戰事要緊，我不想他為京中的事分了心神，現在一切還隻是我的猜測，待查探清楚了再送信不遲，我想讓你暗中去尋杜仲和曲如風，看他們能不能設法打探一下，看此事是誰在暗中推動，還有時刻注意皇上的態度。”
    招財拱手道：“是！定不負公子所托！”
    步惜元接著道：“還有進寶，他輕功好，來去如風，今晚待我拖住高飛、高揚的時候，你可以親自帶他出去探一下輔國將軍府，我懷疑是他。”
    招財搖頭道：“不可，那兩個太監身手不弱，我與進寶至少要有一人留在公子身邊。”
    步惜元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不必如此緊張，那兩人身手雖好，我們將軍府中人也不弱，便是你與進寶都不在，林叔、巧月、紅月、安大娘，甚至秋月等人也可抵擋他們一陣子，再說他們雖然來者不善，但也不會輕易與我們撕破臉對我不利，進寶貪玩，他輕功雖好，武力卻差，一旦被人發現，很難全身而退，畢竟你們要探的是武將之家，隻怕高手如雲，你若不跟在他身邊，我實在放心不下。”
    招財抓抓頭發，站起身來回走了幾趟，終於道：“公子說得有理，進寶獨自去，的確危險，他雖然身懷絕頂輕功，卻沒有實戰經驗，除容易被人所擒，不過公子這邊也大意不得，這樣，我一會兒暗中與林總管商量一下，今晚讓府裏的人都埋伏在公子院外，功夫好的離得進些，功夫差的離得遠些，盡量不打草驚蛇，巧月是公子的貼身侍女，她留在公子身邊順理成章，如果一切順利當然最好，一旦有變，她就算不敵也至少可以出聲示警，這樣事先埋伏起來的人就會一擁而上，任憑那兩人武功再好，也敵不過這許多人手，更何況林總管、安大娘等都是高手。”
    步惜元皺眉道：“不必如此勞師動眾，我說過了，他們不會輕易動我的，何況我隻是將他們拖住，又不做什麼了不得的事，他們不會發難的，何必驚動全府不得安寧。”
    招財卻不肯讓步：“府中人的休息怎麼能與公子的安危相比，他們都是習武之人，身體強健，一晚不睡並沒有什麼，反倒是公子這邊，一旦那兩人有什麼異動，公子是萬萬抵擋不了的，巧月雖然會些功夫，卻不是那兩人的對手，將軍臨行前囑咐過，萬事以公子的安全為先，如果公子不同意這樣安排，那我與進寶誰也不能走。”
    步惜元無奈，隻得同意了，他也知道如果不安排妥當，招財絕不會放心離開，沒有性情穩重江湖經驗豐富的招財，進寶一人絕對不行，別說打探不出什麼來，弄不好還容易折進楊振的府裏去。
    兩人商議好，步惜元挽起袍袖，雙手如飛，不一會兒就擺出一副棋局來，就好像是每一步都深思熟慮過，黑白子錯綜複雜，一副經過激烈廝殺的樣子，都可以直接被收入棋譜了，他一人分飾兩角，短短時間內就擺出這樣一盤棋，心思之敏捷，實在讓人驚歎，他在招財的驚歎中平靜道：“高飛、高揚被皇上派來，想必有監視之責，很難說他們懂不懂棋道，萬一懂得，這副棋局便能讓他們看不出破綻來。”
    招財動手將自己張大的嘴巴合上，讚歎道：“無怪將軍經常稱讚，公子的確有一顆七竅玲瓏心，秦某佩服。”
    步惜元擺擺手道：“這隻是我以前與飛羽下過的棋局，照樣子擺出來而已，當不得什麼的。”
    招財瞪大了眼睛，隻是很久以前下過的一局棋而已，隔這麼長時間還能原封不動的擺出來，這是什麼樣的記憶力？簡直是過目不忘啊，這還“當不得什麼”，那他們這些人豈不是要去投河？
    招財搖了搖頭，算了，還是不要跟步公子比腦子，會讓他想要去自盡，他算是服了。
    到了晚間，步惜元將高飛、高揚叫到房裏道：“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前一陣子新譜了首曲子，卻總覺得有些不對，將軍府中多是軍旅之人，不通音律，你二人從宮中出來，想必見多識廣，不如幫我看看曲譜，看能不能找出問題所在？”
    高飛雙手連擺道：“奴才等不過是下人，怎麼敢玷汙公子的曲譜？”
    步惜元溫聲道：“你們從宮中出來，也是皇上信任的人，怎麼會是普通的下人？前日我曾無意中聽到你們中不知是誰的蕭聲，十分不俗，音律天賦不分國度，何況隻是身份？況且，我的出身也並不高貴，沒什麼可玷汙的。來，幫我看看，我總覺得，這一小節有些生硬，一時沒想好要怎麼改動，總體也有些滯澀。”
    這兩人都是皇帝的心腹，能被派到這裏，自然知道步惜元的經曆，心裏覺得他不過是個小倌，一朝被大將軍看中，這才飛上了枝頭，難免有些輕視，隻是礙於聖命，才不得不對他恭敬些而已，此時聽他這麼說，自然覺得很有道理，若他沒有被將軍帶回來，哪裏有資格跟他們說話，什麼陽明公子，不過是皇上為了將軍的臉麵，給他貼了層金而已，如今大將軍已經開罪於皇上，怕是不能長久，這個陽明公子到時候隻怕下場淒慘，以他的容色，還不知道會受到什麼樣的對待。
    高飛不再說話，高揚走上前接過曲譜看了一遍，心中不禁驚歎道‘人都說曾經的蓮玉公子算得上音律大家，的確所言非虛，便是許多成名的大家也比不上他。’他看完曲譜，不禁收起了輕視，他從小就喜愛音律，一直在偷偷收集各種曲譜，後來成為皇帝近人後，更是跟宮廷樂師學習過，見識遠非常人可比，也自覺天賦驚人，隻是出身不好才埋沒了，可看了步惜元譜的曲子，發現他於音律一道上遠勝於自己，步惜元說曲調滯澀，他卻完全看不出來，一時有些好勝，他經過宮廷樂師指點，沒道理比不過一個小倌，他沉下心思，努力的研究曲譜。
    與此同時，兩道身影如同輕煙一樣無聲無息的飄過將軍府的院牆，沒有人發現。
    步惜元也不催促高揚，還叫他坐下，讓巧月把他的琴拿來給他試音，他坐在椅子上，沉靜的看著高揚，明明沒什麼表情，卻無端讓人覺得他在期待高揚能給出高明的建議。
    高揚壓力更大了，他頭上沁出了一層汗珠，不時伸手撥弄琴弦，彈出一小段來，仔細推敲，試圖找出問題所在。
    巧月站在門口，心裏都快恨出血來，雖然成功拖住了那兩個死太監，可公子如此自輕，怎能不讓她心疼，不過是皇帝的兩條狗，怎麼敢與公子相提並論！那高揚還用他的髒手去碰公子的琴！他怎麼敢碰！他怎麼配！
    那兩人平日裏雖然表現得恭敬，可他們神態中的輕視她看得出來，所以她才會這樣討厭他們，處處跟他們嗆聲作對，公子何等眼力，她都看得出來的事，公子又怎麼會看不出來？就是因為看出這一點，公子才會用身份的事故意自輕，讓他們卸下防備，看看那兩人的嘴臉，完全沒有反駁，是說到他們的心坎裏去了吧？！若不是王君泰那個狗東西陷害步大人，他們現在連給公子的鞋子撣塵都不配，如今倒敢跟公子比身份了！等到將軍回來，她定會將此事說給他聽，看看這兩個走狗能不能全須全尾的走出將軍府，哼！當將軍府是這麼好進的麼？
    派這麼兩個連心思都不懂得遮掩的蠢貨來監視公子，那位真是打錯了算盤，公子幾句話就能將他們耍成驢！還想研究公子的曲譜？再向天借個腦袋吧！
    巧月臉上神色不動，心裏翻天覆地的的臭罵那兩人，兩隻小手捏著帕子，都快要把帕子摳出個洞來。
    裏麵高揚也不好過，他將曲譜仔細研究了好幾遍，一直覺得十分完美，似乎哪裏都改動不得，可整體彈奏下來，仔細感受，又確實有一點點滯澀感，他用袖子抹了抹額間的細汗，又試著彈了一小段。
    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高飛有些不耐煩，他不通音律，但他知道他這個兄弟是懂的，而且天份很不錯，那個宮廷樂師本來高傲得很，就是因為覺得他有天份有靈氣才會願意指點一個太監，他從沒見過高揚麵對曲譜時表現出這個樣子，一首曲子而已，左右不過是取悅人的東西，高揚喜好音律，大家名譜也見過不少，隨意尋個錯處也就是了，這樣看了一遍又一遍，還能看出花兒來？
    步惜元卻依然耐心得很，他坐在椅子裏，看似隨意，腰背卻挺得筆直，纖張白皙的手指應和著高楊彈出的旋律輕輕敲打著椅子扶手，又過了半響，高揚擦了擦頭上的汗，將曲譜雙手捧到步惜元麵前，深深的彎下腰恭聲道：“公子神曲，世間難尋，奴才見識淺薄，實在尋不出問題所在。”
    高飛有些震驚，高揚的性情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他們做奴才的，平時卑躬屈膝是常事，可音律一道，是高揚最自傲的地方，他一向自認天賦絕佳，連宮廷樂師也稱讚過他天賦過人，隻是被身份所累，否則與音律一道上，定能有所成就，他還從沒有見過在高揚音律上如此的低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