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眥會去回憶莫羽那一世，是因建馬終於將自己的父君帶到了他麵前。而應龍見到睚眥的第一麵，脫口而出的那兩個字是：“子羽……”那是極輕極輕的一聲，幾乎沒有聲音隻剩下了口型，但睚眥卻聽得很清楚，那聲音遙遠，來自人間彭城，一下子把他的思緒扯到了人世的莫羽。
    應龍知曉了自己的錯誤，他是應龍，不是莫子逸；正如眼前的是睚眥，不是曾經的莫羽。人世的故事呐，終究該過去了。唯有一點遺憾，便是莫子逸未能陪著莫羽看到接下去的故事如何，所以應龍深深陷在這一點遺憾中，如同陷在這個角色裏，無法自拔。
    而睚眥也終於將所有的事情串在了一起：神獸未能幻成人形前會更多的保留獸性，所謂獸性便是一次發情期。睚眥對於應龍的鍾情和誤解，都來源於因果，那是倒置的因果，是睚眥和應龍成全了莫羽和莫子逸；也是因人世的果造就了之前的因。所以睚眥第一次初翻雲雨是和應龍在一起，也是在這靈溪穀，建馬就出生在這裏。
    突然有幾分慶幸，慶幸他遇到的是應龍，莫羽遇到的是莫子逸，普天之下大概沒有更適合的了。睚眥以為莫子逸是凡人，終會入輪回，可他不是；他以為應龍是水虺，不再會有交集，可他也不是——還好，還好，總有雲開霧散，念念不忘的那個人還是遇到了……
    建馬收住雙翼，捂上眼睛，跳進靈溪穀下的水域自己玩去了，識趣得不去打擾他的雙親。
    神獸，沒有人那麼複雜的感情，但睚眥懷念於莫羽的感情，起了心思，有意逗弄應龍。所以他說：“我以為你死了，子逸，你讓我等了這麼多年……”這句話說得深情，不像睚眥，像是莫羽，隻有莫羽才會這麼講。
    應龍委屈，分明是自己等了他許久，但他還是順著這話說下去：“對不起，說好要陪著大哥一起戰下去的，沒想到……”
    “沒有什麼對不起，不用說什麼對不起，你還在就好，你未曾和我一同經曆的年歲我們還有機會補上。”
    他們有意以莫羽和莫子逸的身份講出那本該說出的話，補上一個缺憾。睚眥說得對，他們尚有長生萬年來補足那未盡的年月……
    嘲風和鯤曾經打的那個賭，果然讓嘲風贏了。嘲風從不賞識他的二哥，卻賞識於莫羽，他看過莫羽的一世，所以相信睚眥內心總存留著那份人性，何況應龍與他是既定的因果，絕不會變。比起猜度心性，睚眥永遠比不上嘲風，可嘲風本身卻是盤古濁心，導致白棲風一世情義皆錯。
    白棲風沒想到還會見到楚卓，而且還是在天昭，在市集的一家茶樓內……
    “哼，我早該想到的。”白棲風話語裏都如臘月的冷意，“自歸若明辭官後我就沒見過他，如今他突然提出相見，原來是為人引見，楚卓……你又騙我。”
    坐在他對麵的楚卓，一身尋常紅衣打扮，看不出君王的樣子，像是洪裔往日裏的樣子，準確來說，今日來見他的的確是以洪裔的身份，不算是楚王。洪裔對他說：“我來找你隻有一件事要問，你將靈煙的屍骨藏在何處？”
    “住嘴！”白棲風顏色荏苒，眼神淩厲：“你現在想起靈煙了？當初我告訴你靈煙已死是為了逼你投降，你不是不信嘛，怎麼，現在突然就信了？”
    “我以洪裔的身份來和你說，其餘的事情就別再提了。”
    “也對。我料想當今楚王沒有膽子敢踏上異國的領地來和當今天昭的晉昭侯談話，洪裔倒是還敢，可是洪裔有什麼資格跟我說話？”白棲風的話太戳人，“你想以洪裔的身份好好談對嘛，可我偏不讓！”白棲風不平，自己早已是入了汙水泥潭洗不幹淨、掙不出來，自己變成白棲風是被楚卓害的，那楚卓又有什麼資格說忘記就忘記，還能以洪裔的身份想著重來呢。
    洪裔閉眼歎氣，堪堪壓下火氣，心頭又湧上幾分悲愴：“風兒……你變了許多……”他印象中的風兒，平和而穩重，就算是天塌下來照樣淡然，喜怒不形於色，可如今的白棲風卻將自己的怒火表現在臉上，全然是一副恨不得把他挫骨揚灰的樣子。
    白棲風冷笑：“是啊，你當然希望我還是從前的風兒，可惜再也不可能了……”他和楚卓之間沒什麼可談，也不欲再與他糾纏，起身走了。楚卓見他這態度，就知道他是不可能將寒靈煙的事交代清楚，那也隻能作罷，日後再讓歸若明打探吧。
    白棲風與楚卓談話聲音都不大，再加上今日茶樓人來人往十分喧嘩熱鬧，何況白棲風有意用扇子遮掩麵容也就沒引起別人注意。但今日的茶樓裏可不止楚卓這麼一個熟人，羨章和白斛在半個月前也來了天昭，今日恰好也聚在此處。
    “呼哧呼哧•••”白斛坐在茶樓角落的一個位置，一個勁得吃麵，完全忽略了羨章看他的眼神。等他吃飽的時候，才發現羨章已經盯著他盯了半晌了。
    “你看我幹什麼，吃啊！”白斛也朝他看看。
    羨章把碗一推：“看你吃都看飽了，真是能吃！”畢竟白斛麵前擺著三個大碗，也難怪他感歎了，“看著你小小的，這麼能吃？”
    “我哪裏小了！”白斛立馬反駁，按理說他身高也算高挑，身量也算勻稱，怎麼看怎麼也是一個堂堂男兒，不過和羨章比，確實矮了半個頭。
    羨章沒理他，招呼一旁的小二：“結賬！”放下銀兩，他就打算起身，白斛跟著站起來，剛想調侃一句是不是怕被吃窮的時候，突然瞥見遠處走來的一個身影。
    白斛一把拉住羨章坐下，怕被人看見又把頭埋在碗裏，裝作狂吃樣。
    羨章不明所以：“這是做什麼，你還沒吃飽？”
    白斛的手指藏在袖中，小心翼翼動了動指著東邊走過來的一個人，小聲說道：“不好惹的人來了，快點，裝作吃飯的樣子，別被他看見了！”
    普天下能被白斛稱為‘不好惹的人’隻有白棲風一個，羨章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一眼就看見一個身穿藍紫相間常服的人走過去，雖然他用扇子極其自然得遮掩住了麵容，但羨章還是能明確得知道他就是棲風。
    羨章沒有叫住他，一來是因為此處人多眼雜，棲風既然不想被人發現肯定有他的原因，二來是因為白棲風不見得沒看見他們，既然他都不回應必然也是不想回應，那又何必再說。
    比起這個，羨章倒是覺得白斛的反應更有趣：“沒想到你這麼怕老三。”
    “他心狠手辣，不敢惹、不敢惹！”
    “哦？你怎麼就知道他心狠手辣，我記得你和老三素無交集。”
    “他連自己的親弟弟都能……”白斛講到此處突然噤聲，那個‘殺’字還好沒脫口。
    羨章麵色一變，一把拽住了白斛的手腕：“你說什麼？等等！你知道什麼！”
    “沒、沒，我的意思就是他連自己的親弟弟都能不管不顧，肯定對別人更不好啊……”白斛心虛低頭，他能知道白棲風殺了寒靈煙是因為他是狐，自然能算出來。可這件事還是先不要告訴羨章，要是羨章知道了……白斛想到此處，不禁打了一寒顫，不敢想、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