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的神柱怕是又要被‘牽連’一次，睚眥身上的紅毛炸開如同火海，一把斬天刀在空中亂飛，奈何找不到發泄的對象。
    周圍的小神都躲得他遠遠的，連囚牛都站得遠遠得衝他喊話：“你又打算闖禍不成，若是這次再塌了柱子我可也不管了！”
    睚眥顯現了人性，握住了那把刀，卻仍是紅著眼睛，氣得跺腳：“等嘲風這個該死的回來我非要把他剁成稀巴爛，然後丟給嘯天吃！他就是個混賬！沒心肝的東西！變成人也是個廢物！神不神、鬼不鬼的，最垃圾的玩意，一顆空心髒，拿來都沒人要，就該挖出來戳成串烤著吃！”罵了半天還不解氣，在空中狠狠劃了幾刀，“真他媽混蛋啊！為了讓我輸，喪盡天良！廢物！還回來幹嘛，化灰算了！”
    囚牛走近，長歎一聲：“我早先勸你，莫要打什麼賭，既然你賭了，那願賭就要服輸，莫非連這些氣概都沒有？”
    “放屁！”睚眥難得乖乖收起法器，“我是賭不起嗎，我是在為老五打抱不平！哼，好心沒好報！”
    比起這邊的喧鬧，狻猊就好似在這浮塵中設了結界，獨自一人坐在不遠處斟茶、作畫，悠哉悠哉。他聽了睚眥的話，反而忍不住笑出來：“這話有趣，我自己也不曾覺得有何不平，二哥又何苦為了那些微不足道的凡塵俗事生氣？”
    睚眥怒氣衝衝朝狻猊走過去：“我問你，你就一點感覺都沒有嗎？你不覺得這一世太不公平？那白棲風殺你的時候你怎麼不知道早點出聲，你早說不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嗎？”
    “白棲風殺的是寒靈煙，不是我。”狻猊糾正他的錯誤。
    “好，就算是寒靈煙吧，那就當我為寒靈煙抱不平吧！我問你，就這樣被他殺掉坑不坑？”
    “寒靈煙命數已盡，因果自是天道，沒什麼可不平的。”狻猊看盡人世苦楚，受染香火熏陶，豈會和睚眥一般計較這許多。他將自己畫完的畫卷起來，收進了袖中，“二哥也莫要再想了，靈煙也好、棲風也罷，凡夫俗子自有凡夫俗子的命數，而我們也該各自有自己的歸宿。我且走了，告辭。”他又與囚牛點頭示意，轉眼就沒了身影。
    這下睚眥更火了，轉頭對囚牛算：“你看他，像什麼樣子！合著是我多管閑事！”
    “你確實有些多管閑事。”囚牛說得淡然。
    “你！”
    眼看睚眥就要拿出斬天刀動手了，囚牛趕忙轉移了話題：“好了！你也別老想著狻猊的事，其實他說的沒錯，人世一世過去了就該放下，你不也放下了嘛。”
    “我？我怎麼能和他們兩個比，一個沒心沒肺，一個還不如沒心沒肺呢！”睚眥始終覺得不平，他向囚牛解釋，“我並不是在意那個賭局，但是這兩個未免太無情，我是替世人不甘。”
    囚牛笑著搖頭：“莫說他們，你在人世算是癡情，可不也負了人？若說無情，你不比他們好到哪裏去。”
    “我、我何曾無情……”不知為何，睚眥說這話有幾分心虛。
    “比如莫子逸，莫羽對他是好，如此轟轟烈烈的一世到最後也算修成正果，可惜那莫子逸命數不濟，沒有能和莫羽白頭偕老、相守相伴的緣分。隻是你神識回歸後，我也未曾見你提起過他，你就不想找他？”
    “一世為人罷了，何況人有六道輪回，我又何必陷在過去的假相裏癡癡不拔。人神自然有分，我即便找到他的輪回轉世又能如何，那也不再是從前那個人了，這般放下才是成全。”在這種事情上，睚眥還是分得很清楚的。
    “那你和南海祖洲那應龍之事又如何說？”
    “那、那是特殊原因，不過是……”睚眥早就沒了方才的氣焰，連紅衣都黯淡了幾分。那時睚眥奉命去南海祖洲平妖亂，但他錯認應龍為妖。囚牛還曾笑他怎麼會連妖和神都認不清，可睚眥那次確實搞錯了，他素來看不起這一類獸，以為那隻應龍是水虺。他甚至都沒聽他好好講話就突兀得砍傷了他……
    人間南邊各處都下了大雨，雨勢傾盆似有卷席天下洪濤之勢，然而收勢也極快，極準，在尚未造成災害前，便停了。
    空氣中凝了幾分冷意，雨滴結了霜，凍在地上，連同結霜的還有了掌管雨水的神祇的心——睚眥終於明白了自己的錯誤，眼前的龍有雙翼，不是水虺，而是應龍，生來就是應龍！
    那隻應龍也傻乎乎的，他曾聽信過旁人的話，也以為自己是水虺，直到後來最後一魂彙聚才明白自己先時能力不濟是因為救洪時在人間落了一魂。
    呼風喚雨的應龍是有能力和睚眥對抗的，他們屬性相克，水克的是火，柔克的是剛。
    那一世的故事裏，莫子逸和莫羽因是否固守洛陽產生分歧，莫子逸覺察出楚王對莫羽的忌憚勸他要不就自立為王和楚王對抗，要不然就莫要接受封賞遠離朝堂；莫羽固執，不肯聽取，不僅接受封賞成了‘羽公’還一直毫不忌憚得四處征戰，絲毫沒有設想過功高震主的後果。
    其實莫羽也並非在意爵位和封地，他隻是舍不得故鄉，想回彭城。本以為和莫子逸就此分道揚鑣，沒想到最後莫子逸還是回了彭城。
    那是一個三月豔陽天，莫羽剛剛整肅好軍隊，打算回房時看見本該遠在洛陽的莫子逸倚在門框上對莫羽笑著說道：“大哥，我認栽了。”
    “子逸……”久別重逢，驚喜太過突然。莫羽想過莫子逸會回來，卻沒想到是這種情形之下。那年剛好是楚王已經和莫羽不和，打算鏟除莫軍的勢力。兵臨城下，已經經過了一場大戰，莫羽被迫和楚王對抗，前途未知。莫羽才開始後悔當初為何不聽莫子逸的話，但又慶幸子逸待在洛陽應該不會被牽扯進來，卻不想子逸回來了，不在莫羽封侯拜相加官進爵的時候回來；不在彭城繁盛至極的時候回來；不在莫軍征戰得勝榮光無限的時候回來，偏偏在最為困頓混亂的時候又站回了他的身邊……
    “哥，我想過了，不管以後會如何，我都跟定你了！你想留在彭城就留在彭城吧，我也想家，也想待在這，何況從小到大我都聽你的，不差這一回。聽說軍中要是還缺個軍師，你看看，我行嗎？”
    感動是真，但莫羽卻繃著一張臉：“你這種時候回來幹什麼！誰允許你回來的！你、你也不怕……”
    “怕？怕什麼！大哥會怕嗎？”莫子逸走上前，將手中劍交到了莫羽手裏，“我記得叔父說過，莫家的兒郎從來就不知道‘怕’為何物！我們莫氏世代金戈鐵馬、一心忠於楚朝，可楚朝的王並不信我們，如今走到這步也不能怪任何人，但不管如何，我們都要守護住莫氏所有的親友，無愧天地、無愧於心！大哥，我也是莫家人，你不能自私得把我撇除在外，要戰，我們一起戰！”
    莫子逸說著緩緩跪下去，對莫羽一字一頓說道：“請將軍下令！”一如當年，他們還小，跟著莫歇四處征戰，請戰接令。那時莫羽是莫子逸的大哥，但更是他心目中的戰神；如今，也還是一樣！
    莫羽看著跪在他麵前的這個人，這個人，從小跟在他身邊求他教習射箭；後來跟著他上戰場，經曆了大小數二十三場戰役；也跟他一同經曆了失去親人、失去朋友的傷痛，互相扶持；再後來因為意見不合和他爭吵；又到今日重新回歸，想要和他繼續並肩作戰……這期間發生過許多許多的事，他們之間也有許多尚未說開的話，但隻有一點從未變過，莫子逸全心全意信任於莫羽，豈止是托付於性命，更是視他為信仰——那些莫家的將士也是如此，一路征戰至今，不管是戰勝還是戰敗，不管是順境還是逆境，哪怕被虜也從未有一人反叛，這是怎樣一種信念——也正是為了他們，莫羽絕不妥協！
    莫家軍隻有戰死，沒有戰敗一說！
    世人曾傳，莫軍所向披靡，戰無不勝，上下一心，是天兵神將！世人又傳，領軍之人，戰神轉世，天命所歸，無人可擋！莫軍的神話在莫羽這一代登峰造極！
    莫羽握住莫子逸的手，將劍交回他手：“好！一起戰！”
    莫子逸接劍站起身：“大哥，我在洛陽也聽說了這裏的情況，本來早就想來但路上因事耽擱了，不過我已經想好了辦法。對了，我還欠大哥一句道歉，先前我不該任性出走，其實我不回彭城不是因為……”
    “我知道！”莫羽突然打斷了莫子逸的話，“嶽騫告訴我了一些事。”
    “什麼？”這一次輪到莫子逸愣了。
    “我問你，如果這戰勝了，你願不願意……”莫羽看著莫子逸怔神的表情笑了，徑直將人拽到身前，在他耳邊說道，“我的堂弟，可願意冒天下之大不諱，和你的堂兄在一起？”
    “啊？”莫子逸遲遲反應不過來。
    “可能我沒有你喜歡我喜歡得早，但你要相信，我喜歡你，不比你喜歡少，你明白嗎？”莫羽專注而認真，“請你相信，我的父親，你的叔父，會無比支持你我的決定，你更要相信，我能護你一世安好，你，相信我嗎？”
    還用問嗎，莫子逸此生唯一確信便是眼前這人，能遇此一人，三生有幸！
    三月豔陽，楚水泱泱，棠棣韶華，鈴歌徹響……
    

    作者閑話：

    莫羽和莫子逸絕對是我對於《九子》心目中的白月光了！這才叫親兒子！親兒子怎麼可能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