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014、陳年舊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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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稱風月是個最算權謀之人,所謂算謀也就是謀算人心,他若是和一個陌生人相處幾日便能將對方的性格猜得八九不離十,然而和那位親友從小相識,時至今日還是覺得難以琢磨——風月說的這位就是白鷺飛。
白鷺飛是個極其奇怪的人,他喜愛穿白,不是那種純白,而是那種皎潔映光的月白色;也有那種微透水墨的茶白色,還有一種澄澈明晰的象白色••••••天下的白色就有千千萬萬種,但隻有一種是白鷺飛從不曾碰過的,就是梨花白。
風月知道,他最喜歡的,就是梨花白。
所以說白鷺飛奇怪,明明是最喜歡的卻從來不碰,就像他愛吃梨花糖和梨花糕,然而最愛梨花酥餅卻不會說。風月不是真的猜不透白鷺飛的心思,他隻是不會去猜這類人的心思,因為這種事若是要看透不說透,那從一開始就沒必要去揣測了。
風月送白鷺飛和寒濟出府的時候,拍了拍白鷺飛的肩膀,隻是輕聲說了一句:“夏日梨花盛開的時候也低下頭看看,一地梨花色白何嚐不是美景……”
白鷺飛裝作什麼也沒聽到,轉身上馬,月白色的外衫隨風揚過風月肩側,風月輕聲歎氣:“罷了,你總是不聽勸的……”剛剛送走他們,就有人傳消息到了莫府,風月接過信箋見那上麵隻有小篆寫著的六個字——
莫叔叔戰死了。
那小篆的字是風月手把手交出來,字跡也是他再熟悉不過的,這六個字,每一個都出自子逸的手,而莫子逸,是不會騙他的——信箋脫了手,落在地上,風月淡漠多年,得了個出世的名號,然而再出世,也逃不開‘生離死別’四字,也難得有失態的時候……
白鷺飛是後來才聽到莫歇已死的消息,那時候他正把羨章領到白家,突然接到這個消息太過驚訝,反複確認才不得不相信莫歇真的死了。
“爹爹,你很難過嗎?”小羨章拉著他的手問。
“是,因為我的一個朋友不在了……”
羨章尚不懂得何謂死別,但他明白生離的痛苦:“那是不是因為爹爹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他了,所以才難過的。”
“是……”白鷺飛蹲下身看著羨章,輕輕得整理著羨章頭上那一縷紅色的發髻。白鷺飛在想,他的小羨章是這般小,甚至不懂得生離死別是多麼難受的一件事;但羨章又是這般懂事,竭盡所能得去理解去寬慰,送進白家之後的路就要讓他一個人走了,誰知道日後還能見幾次呢?
白鷺飛抬起頭看了看天,碧空如洗浩瀚無際的天空如同在藐視芸芸眾生,眼淚究竟還是落回眼底。白鷺飛拉住羨章的手:“章兒,這世上很多事情你還不明白,但是你要記得生離總比死別好,我們可能會暫時分開,但隻要都還活著,總還是有希望的,總還能有機會見到想見的人,你明白嗎?”
“嗯。”當時的羨章或許沒有明白,他隻是單純記下了,但在他長大後到會稽征戰的那段日子,‘活著’成了他的信念,他才明白生離終究還是要比死別好多了。
白鷺飛暫時將羨章安頓在白家,打算待時機成熟就將他送進機關閣,這件事等他回到寒府後寒濟才知道。“你是想送章兒進白家機關閣?”說話的當然是寒濟。
白鷺飛今日心情本就不好,看到他更是沒好臉色:“要你管!難不成我送章兒過去你會舍不得?”
寒濟難得沒有懟回去,隻是說:“機關閣那種地方你把他送進去就等於把白家的一半都交給了他,值得嗎?何況那裏也不是好待的,他還是個孩子,那般痛苦的訓練你也舍得?”
“我也是從小在那裏長大的,那裏的苦我比你清楚。”白鷺飛回了這麼一句,“他是個有毅力和膽識的孩子,白家日後交給他,我很放心。”
寒濟回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到底不是親生的……”這話說得極輕,隻有他自己聽見了。
白鷺飛這時才開始細細打量這房內陳設,他剛回房就發現屋子被重新整理過了,心裏有點不爽,他並不喜歡別人動他的東西,然而仔細查看,這擺設倒是出乎意料得合乎心意。
正中仍是原來的案幾,上麵的筆架也是如舊,隻是一旁書案都被重新擺好;新的一架屏風上是江南水鄉的墨染圖;窗外不知何時也種上了梨花樹,風一吹,恰有幾多白色的梨花飄落進來落在地上。寒濟此時正倚在窗框上望著外頭的梨花,他還是穿著以往的紫衣,頗有幾分閑散的樣子,眉梢間卻是風情,人比花更好看。
白鷺飛輕咳一聲,也不管室內的布置,隻問窗外的梨花:“原來種的不是海棠嘛,幹嘛換成梨樹?”
“你以前不是種了顆梨樹嘛,為什麼後來不種了?”寒濟反問。
“是你們先要換成的,既然都砍掉了我的梨樹又何必再種?”
“我聽到莫歇的消息了……”寒濟突然說了這麼一句,兩人沉默良久後,他又道,“我想今日你怕是不高興,看你這般喜歡梨花,換成梨樹會不會覺得好一點……”
白鷺飛愣了許久,後知後覺得意識到寒濟是在討好他,也是在安慰他。
白鷺飛始終不習慣對他說謝謝,隻能說:“有勞你費心,不過我想我的事你還是不用這般上心為好。”這後半句話仍舊是賭氣的意思,“還有,我不喜歡別人碰我的東西,我的房間我自己會理。”
寒濟沒應聲。
白鷺飛看著他之後又覺得自己方才的話過分了些,卻又不知該如何轉圜,隻能故作如常理了理自己被窗外進來的風亂的衣衫,看著窗外的白梨花,仍是那些生離死別的悲緒。直到低頭撿起地上的梨花瓣時腦中突然閃過風月的一句話:“夏日梨花盛開的時候也低下頭看看,一地梨花色白何嚐不是美景……”風月的意思是讓他低頭,莫要這般倔強,這番意思和他父親的意思也是一樣的。
父親當時說:“鷺兒,你不能總是如此胡鬧,你是當真這輩子都不算和寒濟和好嗎?”
“沒有什麼和好不和好的,我和他,隻是不想來往罷了。”他當時是這麼回的。
“你要讓羨章日後接管白家我不反對,但你總不能和寒濟一直僵著,何況我們白家總要有個親生的孩子!”
“是嗎?”他知道父親隻是想逼著他和寒濟和好罷了,但是他們又不是小孩子鬧脾氣,並不是和好的問題,隻是有些事情一開始錯了就不打算回頭了。
白鷺飛有時也在想,其實可以回頭的,如果……
寒濟見他久久不說話,突然開口說了句:“你打算回彭城去看看他們嗎?”他們自然指的是莫氏,畢竟莫歇一死,靈柩總要送回故土安葬。
白鷺飛被他這一問,想起了他們以前在學府的時候了,都是同門,也是好友,隻是經年世事紛雜,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了。好比風月,他自稱是個浪子,浪子回頭金不換,然後才成了君子。什麼‘袖裏乾坤,掌中風月’那都騙人的,他的‘風月’二字就是‘風花雪月’的‘風月’,要說真君子,那莫歇才是真君子,從小便是乾坤朗朗的做派。
以前年紀小不懂事,做的錯事也多,似風月這樣的人更是愛浪了,那裏好玩去那裏,喝花酒進賭場,什麼事情他沒做錯,這些陳年舊事自然是鮮少有人知道了。
不過風月並不是真的是這個樣子,他隻是做給旁人看的,至於原因……嗬嗬,那自然是為了脫掉和莫歇從小定下的這門親事了。所以說,娃娃親這種事,要有緣分訂好了才是佳話一樁,訂得不好那就是害人不淺,風月明顯是被害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