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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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名人何其多,有些以武力取勝,有些以霸氣取勝,也有些以名門取勝,各有強項,誰也不服誰,於此繁茂江湖界,這一位江湖名人則以其天生背景而顯得與眾不同。
三十是一個不錯的年紀,這位江湖名人因為準備前往西武林百華會,正與他的小主人商討若幹細節。
也許是明白那百華會的特性,對於小莊主備上的華麗行頭並無意見,唯一有意見的乃是一把新鑄的刀。這位江湖名人這些年來已經習慣使用菜市口論斤論兩計價的廉價刀,而他的小主人執意遞上這把新刀,其實別有用心。
“我曾問過你想要什麼賞賜,你說三餐照舊。這算什麼賞賜!我找人訂製一把新刀,拿去,看看合襯不合襯,雖然你並不需要什麼象樣的刀來顯示你的武功,但是百華會是個重視表相尊榮的地方,就如同我身上配戴的虎頭式樣,代表身分尊貴,此刀得之不易,不僅鑄刀的人來自玉馬城,也是我費盡心思集合三大聞人共同戮力研思而來,舉世無雙,具有攻心與鑒心之威能,讓它成為你的身分表征,顯示你的身分地位,收下吧!”
將刀一送,亂雪埋刀握的正牢,以一雙亮眼冷覷。
他相當清楚百華會是何種武林殿堂,百華會,以藏書閣享譽江湖,武林秘籍收藏百萬冊,種類包羅萬象,搜羅當今失傳的武術法要萬種,乃當今江湖高手最向往之藏書閣,求精求專之聖地,十年來隻有十七位武林高手獲準進入閱覽,凡從藏書閣走出之人,無一不是脫胎換骨,集所有武林大成於一身,皆具獨霸一方的資格。
他對這藏書閣並不陌生,此藏書閣有九道門,每一道門都布下重重機關,硬闖不進,必須由九位長老各持一把鎖匙,解開九道鎖才能進入一窺堂奧。此閣實際上有十八位武林高手進入,而不是十七,多出來的那一人,即是這位江湖名人,運用他超凡的奇襲功夫私下潛伏,未驚動任何人。也就是受小莊主教唆探秘這一因緣際會,才讓他主仆二人了解那百華會的重要。
一雙明亮的冷眼再度冷視這把刀,那小莊主今日心情頗佳,滿臉春風道:“亂雪埋刀,你就在這裏先玩一玩,熟悉熟悉,記得屋子裏的東西別砍,柱子也不能砍。”
這位江湖名人根基非凡,武途順遂,再有這幕後策畫的程絕衣為他的武途一路盡心鋪陳,這條登峰大道羨煞所有武林高手,鹹斷言他自百華會藏書閣盡覽武林秘籍之後,將邁向江湖第一武林高手的境界。
***
日常生活中,此江湖名人需索之物甚少,於程絕衣寢室內辟一間小房,此房甚小,寥寥落落,隻能容納一個人橫躺,無光源亦無長物,肅靜如一老僧禪定的關房。是晚,冷冷夜風透入,才覺需要添加暖衾,這才伸手搭上一長褂,於小房內捫心自問,“亂雪埋刀,你究竟是誰的心腹,你的主人是誰?”
二度自問,“亂雪埋刀,你究竟是誰的心腹?”
三度自問,“亂雪埋刀,你的沉默已經回答,你不是程絕衣的心腹,你的主人,究竟是誰?”
這位江湖名人曾經有一把很閃亮的刀,他的刀法很利落,而他的人也很利落。
此人還有一張很崢嶸的五官,他的長相很崢嶸,而他的人也很崢嶸囂悍。
要論他的刀,這位江湖名人的刀性火爆,習慣用他的刀來說話,運用他的刀來辦事,以及利用他的刀求一份自我驕傲。
這樣一名舉世頂尖的刀客,誰得了他,夢裏都會笑,然而,了解自己的傲人之處,這位江湖名人心裏卻有非凡的念頭,他以刀證明了自己驕傲的理由之後,還想證明這一樁:如果白狼江水枯竭百年,從未流淌,這世上是否還有我亂雪埋刀?
於此萬籟俱寂本該夢寐時,他卻輾轉難眠,“亂雪埋刀,你不是任何人的心腹,那麼,你的主人又該是誰?”疑問就此打住,對於花霧宵的疑問,亂雪埋刀沒有回答的必要,因為他根本不想繼續深思,一旦深思,便要陷入無止盡的瘋狂,霍地仰躺,以衾遮臉,他隻要靜靜候著百華會即可。
山風起,有風簌簌打窗,花霧宵說的一點不差,誰是主人,主人是誰,亂雪埋刀早已遺忘。
***
由於這位江湖名人日前獲贈了一把很華麗的大刀,門人一個傳一個,欣羨之情溢於言表,隨隨便便行經一處都能耳聞幾句,“嘿,聽說了,集三位當今鑄刀大師聯手打造的寶刀,他亂雪埋刀真是好狗運。”如同菜市口的招呼聲,打照麵時總要一問,“亂雪埋刀把刀藏著,還沒有一個人能見上一眼,你呢,他讓你瞧過了?”
“三餐照舊”,這意思傳達明確,一切照舊之意也,生活照舊,無須更動增減一物,此江湖名人收下這把自己並不喜愛的刀,更覺此刀多餘。
他將小主人贈與的寶刀與自己從菜市口買來的賤刀互砍,一陣砍浪過後,這兩把刀都沒有損傷,不是刀有貴賤之分,而是這位江湖名人斂神發勁能令天下凡刀搖身一變成為金剛不壞之聖刀。
在八風教內,唯一能夠與他武力抗衡者隻有銀禪一人,便提刀前去會會。
“你想與我武鬥?”雙瞳閃耀金睛,銀禪瞠問。
“奉陪嗎?”亮出那把眾人夢寐以求的新刀。
“這是你的新刀?”
“你說呢?”
“開光了?”
“尚未。”
二人上山試刀。
因那日花霧霄特意責嗔,這位江湖名人試刀出手格外烽火雷厲,舞刀灰飛叱吒,殺氣囂狂,上乘功夫無比傲人,與銀禪糾纏龍爭虎鬥之際,此寶刀卻湧起洶洶戰雲強攻心關:
吾乃刀魂。
你叫亂雪埋刀?
你的主人是誰?
你究竟為何激揚?
你確定走向百華會之途?
你生於誰?
你長於誰?
你想成為誰?
你的心動為何與那江濤如此相像?
你的情動為何與那江濤息息相關?
你的意動為何與那江濤不相上下?
你究竟是人還是水波?
……!
華貴的刀居然反攻一流昂藏高手於不備,原本欲輕視這多餘長物,藐視那三位大師的鑄刀功力,扯下那誇口謊言,首度試刀,亂雪埋刀欲以銀禪一滴血替此刀鋒開光,竟是反攻自己長年封鎖禁地,踏破幽幽心關,切開肺腑,長驅直入。
收刀剎那,以劍指收攝檀中,惟見牢關內閉鎖一念:
你,亂雪埋刀,究竟為何將自己平生最執著的刀,獻給那孕育出自己的白狼江?!
為何呀?!
你為何呀?!
***
冉冉白雲在山之巔,語他以浮華,霍霍刀風在身之外,語他以淩蛟,白狼江岸風飛沙,灌頂以川濤。
集三位鑄刀大師心力於一刀,嘔心瀝血之作,貴在攻心與鑒心,隻聞這位江湖名人負手身後,不願麵對,依然嗤之以鼻,“說什麼攻心與鑒心,笑話!”
試刀畢,亂雪埋刀依舊是亂雪埋刀,銀禪依舊是銀禪,缺少一滴血,今日無法以血完成開光。
突來。
噗一聲。
它不是多餘,它是寶刀,它絕非人間笑話,它以亂雪埋刀之血完成開光之舉。
來不及摀胸,亂雪埋刀喉間湧出一道嘔心腥血灑向天際,灑向剖心之刀。
突來。
他運起力道反抗。
執意反抗,卻讓這道飄忽的身影向後退去,退的好遠,好遠。
他退了一裏。
退了十裏。
他退向午夜夢回時令他輾轉不成眠的白狼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