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這片黑色……這個形狀……
    我瞪大了眼睛，腦中電光火石的閃過一串畫麵。
    這個形狀別人或許不認識……但是我認識
    …………而且妹妹也認識。
    中心對稱，從中心延伸開來分作五瓣，有點像手掌，又或是歪歪扭扭的五角星。
    這是妹妹房間裏，最常見的裝飾圖案。
    妹妹生性膽小怕人，自從搬來這間房子，就成天閉門不出。空閑時便隨手塗鴉幾幅畫，或者看看書。包括一本……封麵純黑，畫著許多怪異圖案和符號的書。
    這本書是搬來沒幾天，一個穿著棕黑色長袍的老女人送給妹妹的。
    那老女人滿臉皺紋，有著很重的黑眼圈，麵色慘白，像是一張印刷了太多次的老照片，五官都有些模糊了，但卻塗著很豔麗的大紅色口紅，遠遠看上去，像是隻剩下這張嘴。
    她敲開我們家的門後，就不住地打量著妹妹，還一邊怪裏怪氣地笑。那副神情，就像看著一塊誘人的糕點，讓人非常不舒服。我當時正在搬動書櫃，一時走不開，隻聽到她念叨了些類似“天命”“女子”之類的怪話。惹得妹妹咯咯直笑。
    那個棕黑色的老女人隻出現了一次，留下了一本書，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妹妹倒是很喜歡這本書，一有空就抱著看，連吃飯也不放下。還不斷地對比著書上的圖案，在稿紙上寫寫畫畫。
    一開始，散落的紙張上各種各樣的圖案都有。漸漸的，就隻剩下這種像是手掌的圖案了。妹妹似乎特別鍾情這個圖案，畫在紙上，塗在布上，刻在木板上，擺得房間裏到處都是，連吃飯發呆的時候，也不自覺的用手指在餐桌上空畫著。
    一天晚上，妹妹房間的門沒關緊。起夜的我透過門縫看到了妹妹。
    深夜，她還醒著，也不點燈，隻開了個手電筒。小小的身軀在暗黃色的手電光下，拉出長長的陰影。她所畫的圖案們全部鋪在地上，紙的，木刻的，布染的，在昏黃的燈光下朦朧一片，看起來是一群朝上的小手掌子，像是在等待著什麼。她從旁邊的盤子取了些液體塗在手上，然後用掌心觸碰它們，一個接一個。妹妹的小手啪的按上去，就像是在跟朋友們擊掌一樣，表情虔誠而熱切。一點明黃映在瞳孔裏，像是整張臉都發起亮來。
    我一直以為這隻是小孩子的遊戲。但就在看到那團黑的一瞬間，我毛骨悚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個形狀太熟悉了。
    那就是千萬個妹妹房間裏的圖畫的形狀。
    窸窸窣窣……牆縫裏傳來清晰的爬行聲。就像成千上萬隻蟲子，正在往一個地方彙聚。彙聚的中心……就是妹妹的房間。
    啪嗒！
    動作比想法更快，我衝進門。
    房間裏一片漆黑，無數個小黑點在牆壁上，家具上湧動著，它們都往一處流去，那是房間的中心。
    蹲在正中心的是一個小女孩。
    是妹妹！
    我胸口一窒，一時呆在原地，頭腦一片空白。
    我張了張嘴，幹澀的喉嚨幾乎發不出聲音。
    “小…夜…？”
    妹妹沒有反應，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我。
    她低著頭，安靜地跪坐在房間的空地上，兩隻手交叉著擺在胸前，閉著眼睛，一臉安詳，似乎周圍什麼事都沒有。略圓粉嫩的小臉上，凝著一彎淺淺的微笑。
    而房間裏盤繞著的層層疊疊的漆黑碎塊，正在像一隻隻螞蟻一樣的蠕動著。從屋子的最外圍，螺旋狀的逼近著，發出細微且紛雜的聲響。
    我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著，同時一股強烈的焦躁不安從胸口升起。疑惑，驚訝，卻都被這份巨大的恐懼和惶恐所取代了。
    這群黑色的東西，會再一次把我的妹妹奪走！
    當著我的麵。
    我急了，衝進漩渦的中心，用力地拉扯著，想把她從漩渦的中心撈出來。
    但一揮手，撈了個空。
    隻沾上了好幾朵黑色的雲團。每一個都是小小的手掌的形狀。
    “小夜！小夜！你快出來！”我心急如焚，瘋狂地呼喊著她的名字。
    但妹妹她不理我，閉著眼，似乎在靜靜的等著什麼。
    那些黑暗越來越近，集結成一堆一堆，已經完全看不清形狀。它們完全繞過我，隻朝妹妹流去，卻自覺地離她半米的地方停下來，形成了一個以妹妹為圓心的，完美的圓。圓弧外麵，是不斷騷動著的黑色顆粒。圓內，是安靜跪坐著的妹妹。
    耳邊悉悉索索的聲音越來越響。
    而妹妹穿著粉色睡衣跪在那裏。過腰的長發梳成整齊的雙馬尾垂在兩側。她身形瘦弱，睡衣下露出的一截小腿，幾乎隻有我的手臂粗。但她的臉還帶著嬰兒肥，小手也胖乎乎的。若是不仔細看，不會知道她其實那麼瘦弱。她的臉紅撲撲的，眼神有些渙散，像是還在發燒。
    這樣的妹妹，和我一年前見到的一模一樣。甚至衣服，也是當天穿著的，那件淡粉色連衣睡裙。睡裙的衣擺處，還沾著少許紅糖的粉末。
    像是剛剛煮過薑糖水一樣……
    ………!
    我瞬間明白了。
    我現在看到的是妹妹的幻影。
    這是一年之前發生在這件屋子裏的事情。
    是我妹妹被帶走……又或者……被……殺死……的樣子……
    我有點不敢去看，但還是強忍著淚水睜大了眼睛。像要把所有的一切都錄進腦海中。衝刷掉我一年以來的所有疑慮。
    妹妹睜開了眼睛，水汪汪的瞳孔裏倒映出眼前的漆黑。景象如此駭人，她卻完全不怕。她伸出手來，用頭上別著的金屬發卡，用力在手背上一劃。
    呲啦……
    隨著血液滴到地上，那些黑團們騷動了起來。一個個順著血跡爬到了妹妹的身上，一邊爬，一邊把血滴糊得到處都是。看著膚色潔白的妹妹，身上爬滿漆黑。我幾乎就要崩潰了。
    “不要！”我幾步衝了進去，拚命的揮舞著雙手。手掌四處亂拍。努力的想要把那些黑暗趕走。但終歸隻是徒勞，手一次次的揮空，眼前的景象一點改變也沒有。
    依舊是漆黑，依舊在蠕動。我隻能感到黑色的顆粒擦過指縫的觸感，它們輕巧地繞過我，又凝在妹妹的身上。它們有規律的爬著爬著。漸漸的覆蓋上了妹妹的每一寸肌膚。我無論多麼拚命地拍打，也無法阻止這個進程。
    我絕望地望向妹妹的臉，卻驚懼地發現，那快被黑團爬滿的臉上，似乎寫著向往。
    對某種新世界的向往。
    “……！”
    我一驚，連忙撿起一邊的金屬碎片，狠狠的劃破了手。
    呲啦……黑蟲們也就激動的爬向我，爬上了我的腿。在我身上蠕動的盤旋著。那感覺又詭異又惡心。
    如果你們要殺死她……那請也順便殺死我……
    如果你們帶走了她，那請帶我去見她。
    鮮血緩緩地漫開，又不斷地被黑蟲覆蓋。手背上開始一跳一跳的痛，指尖也隨著血液的流走而更加冰涼。沾了黑蟲的傷口，似乎怎麼都愈合不了。鮮紅的血一股股的往外流淌著，我反而變得輕鬆了下來，像是心中的焦躁和這麼久來積攢的痛苦，都隨著血液往外流出去了。
    不管你們是什麼，我都願意壓上性命的賭一把。
    又或許我……什麼也做不到。
    不能調查出事實。不能回到以前阻止一切的發生。
    但依然想要守護自己唯一的妹妹啊！
    黑蟲湧動著覆蓋到了臉上，一團團的烏黑在眼前跳動，我有些眩暈，索性閉上眼睛，世界逐漸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隻有耳邊窸窸窣窣的聲音一刻不停。
    隻要她能回家來……你們想做什麼都可以。
    嘩啦！！漆黑中，響起一連片輕快的聲音，那是黑團像潮水一般地散去。
    我要睜眼，卻發現全身上下沒有一絲力氣，四肢像是被打散了的蓬鬆棉花團，軟癱著，無法動彈。眼皮也像鏽住的鋼鐵一般，無法移動分毫。
    疑慮間，身體忽然向下一沉。
    像是下方形成了一個空洞，我旋轉著墜落下去。
    墜落進另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