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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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滲過紗簾在地上打出了好看的駁影,已是日上三竿之時。起了身,一眼便瞧見那紙窗上的雙喜字,原本喜氣的猩紅褪去了顏色,略帶蒼涼。她斜倚在床邊,手裏捧著暖爐,一點一點的,溫暖自手心逝去。為什麼,她找不到彼時的感覺。
又在發呆了,她怎麼了,總是木訥的望向前方,每每回首,她又會問自己,她到底在顧盼什麼呢。這般無奈的,日子從身邊流淌而過,沒有一絲察覺,鏡奩上的塵埃又覆了一層。坐在台前,看著鏡中的自己,發髻未挽,素顏淡麵。既無人悅賞,將唇點、把眉描,終又如何。
雨下了一整夜,庭院中恰好春意闌珊之時,百花綻放了最後一抹顏色,在風雨交加的夜裏盡顯妖異。他還沒有回來,易安把一顆紅豆放進燭台下的錦囊裏。一顆兩顆三顆四顆……她細數著,滿滿一囊紅豆,滿滿一腔相思。已經是第一百一十八顆紅豆,誠啊,為什麼你還不回來。
似乎隻剩下一副皮囊,她失神地向到院中,在這大雨滂沱的夜晚。她笑著,看這城池被雨水衝刷得蕭條。誠,你說過的。春暖之時,我們要一起看亭下牡丹,爭妍鬥豔;夏炎之時,我們要一起看塘裏荷花,出泥不染;秋景之時,我們要一起看閣邊樹老枝枯,風掃落葉;冬寒之時,我們要一起看門前月冷霜降,雪積一尺。
可是如今,我真怕你錯過海棠花開的時節。
他會回來的,不是生離,不是死別。僅僅是因公事相隔於千裏之地,她何必為此惆悵不解。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為什麼而瘋狂。
“奶娘,可否教我針線之活。”易安手捧綢緞刺線,望著整床理鋪的奶娘,含笑若可。
“小姐向來趣於吟詩作賦,今日為何想學起女紅來。”奶娘領著她到院中石桌坐下,手中拿捏著紅絲,穿針引線。
仿著奶娘的樣子,線過針目,險些紮破手指,“誠還沒有回來,不知他趕不趕得回海棠花開,我想繡上幾許海棠表相思。”
“小姐與姑爺真是登對啊,難怪人人都說你們最相配。”易安見奶娘讚許,頰側泛上羞澀的紅潤,低頭不語。
被風打落的樹葉,枯黃而卷曲,飄墜至池上,驚了水中的紅錦鯉。低沉的聲音,是那蒼穹之上一群鴻雁,往南,往南……
她記起他們的小時候,他糊了好大一隻鴻雁,牽著她的手,在郊野的草牧邊放風箏。他的風箏飛得好高好高,似在飛到天際之外。她會坐在樹上看著他,在她眼裏,他的動作總是如此這般瀟灑。即使呆呆地看上一整天,也不會覺得無聊。
天色暗了,夜鶯鳴唱聲婉轉。幽幽的簫律伴著墨夜的靜寞,繁星滿天墮入塵世般,湖水泛起好看的漣漪,幻若冥城。
一支玉簫於他唇邊奏出萬番惆悵,如翠竹勝比瀟灑,一曲終了,他道,“安兒,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你,抑或死去,你會不會為我傷心。”
看他,一本正經。易安撲閃著長而密的睫毛,似笑非笑,“當然啦,我會很傷心很傷心地哭得天崩地裂,讓你心疼得從棺材裏跳出來。還要在墓碑上刻上‘趙明誠之妻,李易安立’,這樣子我們下輩子就不會分開了,會一直一直在一起喔。若你膽敢死在我前麵,我定要一紙休書休了你。”
“我的安兒何時變得如此凶神惡煞了,怕是我將來都不敢娶你咯。”
聞言,她噘起小嘴,自眸中略過一絲暗淡,“誠,如果我變壞了,變凶了,你會不會當真不要我了。”即便那隻是一句玩笑,她卻還是掩飾不了沮喪。
見她這副楚楚可憐的表情,不禁有些許痛楚繞心,“我怎麼會不要安兒呢,誠答應過安兒要給她幸福的呀,才不會不理安兒。”
“是誠哥哥答應安兒的,不可以食言喔。”小易安甜甜地笑著。
“好咯好咯,安兒你越來越囉嗦了。”誠隨口道來,易安瞪著眼,一把奪過他手中玉簫。
“還給我啦……”
“誠哥哥說我囉嗦,我生氣了。”
“好啦,乖……”
翡綠的湖水泛起波瀾,被星辰縷刻得清晰的紋絡,如潮水斑駁。倒影在水裏的他們的身影,嬉笑、玩鬧,這般笑容洋溢……
“小姐,小姐……”奶娘喚著她,一怔眼,這才緩過神來。方才知曉自己已然發呆許久,就嫣然一笑,猶若吐盡花馥的海棠,明豔撩人。
見她這副恍惚的模樣,奶娘把刺針引上鬢邊,嫻熟地均抹針尖,然後長歎一聲,“小姐想必是在思念姑爺的吧,也是啊,姑爺都去了這麼久,毫無半點音訊。見小姐日日思君君不歸,如此以往,都消瘦了不少。奶娘心疼小姐這副身子啊。”
“我知道奶娘你疼我,安兒真的沒事,奶娘莫為安兒憂心傷神。從小到大,你如娘親一般對我疼愛有加,我怎會不知。要我再怎麼撒嬌,再怎麼任性,你也聽任於我。這麼多年,真是苦了您了,請原諒我年少的無理取鬧,奶娘膝下無子女,讓安兒伴你左右可好。無論是兒時的我,還是為人妻的我。”她小時候當真是任性的,生來就一倔脾氣,和娘親鬧了點小別扭就躲進房裏不吃不飲。總是得奶娘為她送來飯菜,安慰她,照顧她,哄她睡覺。她感謝她,一直一直,即使她並非親娘。
欣慰的,奶娘釋然一笑,“小姐本就是水靈乖巧,惹人憐愛的姑娘,何來謝與不謝之說。奶娘老了,但身體還健康得很,有些事可以比年輕力壯的小夥做得更好,我的路快到頭了,可小姐的路還有很長一段要走,幸福是小姐一直以來的夢想,不是麼。眼看這邊戰亂又起,看是小姐該去南方避上一避,和姑爺在一起,小姐會比在這裏幸福,一定會的。”
聽奶娘細細碎碎地叨念著,她手中指間把捏著的繡針已在白絹帕上逐漸成形,“去南方找誠嗎,我想過的,隻是心裏放不下奶娘你,還有爹和娘,離開這裏,興許是不會再回來了吧。奶娘奶娘,我舍不下,真的舍不下。”她累了,好累好累……她放心不下這裏的人,這裏的事,她牽掛的東西太多太多了。隻是終究解不開,那喚作相思的愁緒。
奶娘搖了搖頭,“小姐不必擔心,老爺夫人有我照顧便可,到南方去未必不是件好事情,這裏眼看是躲不過一場敵戰了,這城池也不知守得守不得。那裏定是比這裏安全得多,我想老爺夫人也會希望小姐你幸福的吧。”那樣慈祥的微笑,在夕陽下璀璨的,讓她心疼。奶娘奶娘,把所有事情全背負在自己身上,一人承擔,會不會很辛苦。而我們李家,是不是又虧欠你太多了呢。
易安不語,隻是淡淡地瞅著手中那一絹白帕,驀地眉梢緊鎖,指間一上力道,被紮破的指尖滲出血珠,在白絹上綻出了好看的顏色。絹上花那些深的、淺的輪廓,染上血色妖嬈,似海棠般鮮豔。彼時的他們嗬,時常於那海棠花林裏玩耍,那時的小易安好生粗心,總是摔傷手臂,見血珠不住地往外淌還很開心,笑麵盈盈。誠總會很溫柔很溫柔地幫她細細包紮,生怕弄疼了她。那時的她真的好幸福。但那些彼時的笑顏,是不是都隨年華褪去了最初的顏色,惟有徒顯淒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