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No.16 王位錯——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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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豫,你喜歡他。”與欄說,“你喜歡莫以憑。”
手中的紙被更緊地握住,褶皺擠成一團。豫半天擠出一個字:“不。”
與欄笑:“沒有人會對不喜歡的人那麼留意,越是喜歡,往往對其越是殘忍。小豫,我從沒有見過昨天你麵對他時的那種眼神,空洞到讓我難過,為什麼不原諒他。你對我說的,你永遠不原諒他,但你沒有告訴我原因。”
“姐,你不必難過,”豫往與欄懷裏縮了縮,“因為當年那場差點爆發的聖戰,他是主使者。”
與欄默。那場戰役,在櫻的死亡下熄火。
“知道我為什麼不恨哥哥麼,”豫笑得很脆弱,“當時我連殺他的心都有,可是,可是後來我才知道,如果那時哥哥不對你動手,那姐,你真的一點活下來的機會都沒有了。”
“那年我回到冰涵便看見了你和哥哥在一起,總覺得很不安,不是對冰涵,是對你,姐,我為你感到不安。而哥哥從式神閣回來後把自己關了三天,那時,我就對你說過的,姐,你記得麼。”
“你讓我離開。”與欄記得當時豫的樣子,似乎很著急。
“對。”豫笑,“那時你回答得很幹脆,你說不。很久以後,我一直在想,如果那時你能聽我的話,事情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可……”
“可是,如果那樣,就不是櫻了吧。那不是姐會做的事。”豫接過與欄的話。
與欄下顎輕抵豫的發,身體輕輕的晃動搖出安眠似的節奏。
“小豫,那你的自盡,是為了誰。”
“如若你最喜歡的哥哥殺了你最喜歡的姐姐,而你喜歡的人一手導演了這一幕,你會怎麼做,姐?”豫吸了口氣,“不用回答我,姐,我沒有你那麼從容。所以我選擇死亡,因為在這裏,連真情都隨著你的離開而消失了,我要去尋找你,尋找我的理想。”
“人生在世,有多少事不得已。”與欄語氣平淡,“原諒他吧,豫,他不隻是莫以憑,他也是一國之王,王……這個字,背負了多少無奈……”
“不要。”豫執拗地搖頭,“他對我,隻有利用而已。”
對他,連信任……都不敢給予了麼。
與欄的話裏透不出任何感情:“他喜歡你,豫。他會為了你撤軍,因為你說的‘我要守護我的國家,不惜任何代價’,他不想讓你受傷。”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固執的孩子。”與欄抱緊她,歎,“他是你的幸福,不會錯的。”
豫猛地抬頭:“姐,為什麼我總覺得你要離開我,你的話好似訣別。”
與欄淺笑:“我總有一天要走,不是麼。”
“為什麼,為什麼哥哥可以有俟麟,姐姐有柩,而我連一個朋友也沒有,我隻是想有一個人陪,不可以麼。姐,你知道麼,我好羨慕哥哥,他有俟麟,一個永遠不會離開他,永遠忠於他,甚至性命相依的人,他永遠不會寂寞。為什麼我不可以,連你也不要我麼。”暗夜,豫的眼睛亮到刺透人心。
豫激烈的反應與欄始料不及。她終究還是個小孩子,與欄想。在人前堅強,遇到難過就自己躲到別人找不到的地方自我療傷,她隻有在我的麵前才不勉強自己吧。這樣的豫……害怕我離開的豫……為我自盡的豫……都是,太寂寞了……從小的禁錮,她有再強的靈力,心裏渴望的東西卻從沒有得到。親情,在她心裏的分量,她自己都沒有察覺。若冰涵對她好一點點,她都會雙倍回報的,這樣的話……我該怎麼辦……豫,我該拿你怎麼辦……
從小便在渴望的溫暖,一點點抓緊的溫暖,想要一個人陪伴,想有一個人在身邊說說話,不用擔心失去,因為她不會扔下自己不管,不會放手,不會消失……可是……我終還是要離開……
“不要哭啊,豫。”與欄隻能這麼說,如此無力。
豫哭累了,模糊地睡了,朦朦朧朧聽見與欄說了些什麼,沒有在意。
·
多年以後,遇到與欄不再是與欄,她變成櫻統帥萬軍與自己對峙的時候,豫總會想起這一晚,與欄的話就一句一句清晰起來。
她說,愛是身份唯一不可擁有的東西,我們要如何麵對彼此尷尬的對立。她說,沒有人可以無視責任,我們太任性,責任麵前,我們隻有束手就擒。她說,你要守護你的國家,不惜任何代價,我該怎麼辦,我的國家,不是冰涵。
她說……如果我不是櫻,該多好……即使是,如果櫻不是白駱的王,該多好……即使是,如果白駱不是冰涵的敵國,該多好……但是,沒有“如果”……
·
再見陌千,他端坐在與與欄初遇的那株櫻樹下,年輕的容顏,手舉黑子,麵對棋盤,一副專注模樣。
與欄轉身想走,被他叫住:“既然來了,何必急著走。”
他頭沒抬,也沒有看與欄,眉宇間閑適自得卻令人震懾。
與欄向他走去,每走一步,豫說的“如果那時哥哥不對你動手,那姐,你真的一點活下來的機會都沒有了”便在她腦海裏紮一下。
止步。
五步之遙,不靠近,亦不離開,算不算,一個安全的距離?
棋盤上,黑白分明。
記得有人對自己說,人生與棋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哪裏來那麼多黑白分明。的確,對錯,哪有絕對的標準,每個人都隻是忠於自己的信仰。
與欄猶記當時他的表情,第一次見到他優雅之外的神態。
現在,這個人,正安靜地獨自對弈。
最後一枚子落下。久到與欄以為他不會開口時,他說:“這棋我下了一千年,終於下完了。”
與欄看了一眼,是和棋。
他說:“各取所需,他們要的我給,我要的,他們也得給。”
與欄明白,他說的他們是指擎等人,難道,他從一開始,便不想要這個王位了,所以他一千年不理朝政,所以他以垂朽的麵目示人,所以他安心讓沁恩宮失火,因為,他要給足他們換位的借口?與欄突然覺得,自己一直忘了,麵前的男子,他並不笨,相反,他絕頂聰明。若不是他有意為之,擎怎麼可能進行得如此順利。
他從一開始,就都知道了……
“一千年,什麼都變了麼。”他似自語,“不見得。冰涵的王還是我,凡帝皇還是莫以憑做主,豫回來了,都沒有變,不是麼,就缺了一個人。”
“白駱……”陌千說這兩個字的時候,與欄差點站不穩。
隨即他冒出來句完全不搭調的:“莫以憑,王的身份禁錮不了他,哥哥的身份禁錮不了他,你見過有人作戰時到敵營優哉遊哉的麼,不過……”
陌千的笑容與莫以憑的不一樣,雖同樣漂亮,卻有著高高在上的優雅,帶點若即若離的味道,你不會知道那笑容後麵是什麼,但你會義無返顧地陷進去。
“他自在的日子也到頭了。因為豫回來了。”他又笑了笑,“好想看他笑不出來的樣子呢。以前,我嫉妒那小子可以那麼沒心沒肺的快樂著。”
最後一句幾乎小聲得聽不見。
他每說一句,與欄都感到壓力加了一重,他不該和自己講這些的。
然後他說:“你知道你為什麼還能活到現在麼。”
與欄點頭。
陌千不置可否,隻是在與欄看的見地方比了一個十字型。
走之前說了句:“選對手的話,要有同樣的實力。”
與欄僵硬。
十字……
·
陌千走了以後,與欄走進那個棋局,細看以後,不得不讚歎:“陌千,你的確聰明。”既是和棋,你兩邊都是贏家。
豫承王位,名正言順不算江山易主,且憑我與豫的關係,莫以憑與豫的關係,她的王位,自然安定的多,而國內的勢力在你的左右下,想必你也為豫做好鋪墊了,再加上擎的努力。陌千,你得到了你要的自由,也為冰涵的安定鋪好了路。
擎要的是冰涵強大,他忠於冰涵,才會對你這些不理朝政感到失望,所以一旦豫即位,擎一定是她最得力的助手。
與欄突然想起了月銀,喃喃道:“若是他們不那麼心急……她也就……不用犧牲了……”
天空又開始飄雪了,與欄一直很喜歡雪,她回屋前,雪已經很深了。
然而她沒有看見,當白色的雪掩去陌千落的最後一子,滿盤盡是生門,處處乾坤!她也沒有料到,打開門,門外,淺藍色的披風,輕蕩。
“你是……”與欄略思索,“迭綽?”
“陛下。”迭綽欠身。
“果然是唯一的釋令者,和你說話我都不能撒謊了。”與欄做了個“請”的手勢,“小豫現在不在,有事請進。”
“陛下不問我從何而來?”
“願聞其詳。”
“從陛下剛去的地方。”迭綽添了一句話,冷了,“托陛下的福,我看見了王的棋盤。”
與欄默。
迭綽說道:“除了您,王不會讓任何人接近它。”
“我是第一個,但不會是最後一個。”棋盤放在光天化日下,愈公開,愈安全,對任何人而言,它平淡無奇。
“錯了。”迭綽悠悠地落下這兩個字。
與欄猛地抬頭看他。
迭綽說:“因為我就是第二個,而我看見的……是已毀的棋盤。”
迭綽沒有給與欄喘息的時間,他說:“與欄,不,櫻陛下,我隻想請您不要再陪著王任性。一如當年。”
當年的結局,一目了然。
“迭綽,你說錯了兩件事。一、我沒有資格陪他玩,他站的地方太高,我夠不到。我隻是一個小小的平民而已。二、也是最重要的,我不是櫻。我是越與欄。”發落遮眼,聲音卻出奇地清晰而平靜。
她說:“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如你所願,我不會再任性。不過……你,真的覺得他們任性麼?”
她還說:“在我看來,豫是任性的,她可以,因為她不是王。而櫻和陌千不同,他們在最大限度地挑戰禁錮下自由。我佩服他們,也欣賞陌千的決定。要自由,何其容易,難的是放下自己的私心,放下自己的幸福,寧願背負背叛承受孤獨,手握蒼穹。”
與欄望著迭綽:“天下,於自己真的有意義麼?”
沒等回答,與欄輕輕地笑,很脆弱的笑容,她說:“但是,他沒有棄之不管……”對王位那麼地……不屑一顧的人,還是,受了王位的拘束……
“所以這次,我們沒有權利幹涉。他權衡了一千年,為冰涵鋪好了往後的道路,是……可以卸下枷鎖的時候了。”與欄停頓一下,說得很輕,“人生在世,想活得瀟灑,不難,不撇開責任又想自由,才是談何容易。”
迭綽深深鞠首,他說:“與欄,古往今來,自私與無私有時隻是一步之差。”
“我懂。‘王’,意味著一個國家。舍小我而成大我,這道理很明顯,隻是難做。而且……”與欄微笑,“我們並不是僅有愛情。愛情太狹隘,作為帝王的無奈,就是無法徹底地放縱這份狹隘的自我。除非,他怯懦了,放棄了王位放棄了責任。”
“您……的確不是櫻陛下……”迭綽離開的時候如是說到。
苦澀如漣漪在心底漾開,與欄外在的微笑千篇一律,沒有變化。她忽而就明白了,那種陌千在一千年裏體味的感受,訴無可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