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欄不知道俟麟說帶她去的地方竟是“居無閣”。
    這是洛伊之城的禁地之一。另一處即“鏡城”，被稱為璿璣歸宿的鏡城。
    “你怕了麼。”俟麟湊近她，小聲地問。
    有一瞬間與欄想起了季然，自認識起，她總喜歡挨近自己，小聲地問，與欄，叫我姐姐好不好。那時，與欄總是又好氣又好笑地叫她，姐。
    那時，季然的笑容，連同屋外滿樹的櫻花成片成片地開放，藍天之下，綴滿幸福。
    不知何時依偎著與欄的俟麟，他清澈的瞳仁一眨不眨地盯著與欄，象牙色的小長袍有著柔軟的質感。
    他輕輕地說：“與欄，你怕了麼。”
    然後，消失不見。
    周圍是一片銀輝。
    輕盈的霧氣從四周漫過來。
    一步。
    一步。
    與欄踏上居無閣的階梯的時候，空澄的感覺漸漸油然而生。
    最後的階梯。
    不由自主地屏息。
    彩繪的玻璃窗，修長的立柱，浮雕精美，石質大門不扣自開。
    壁爐裏的火焰正盛，噼啵作響。
    與欄走進去。
    冰涵的感覺不是這樣的，隻是因為，這裏的主人不同，竟然使整個空間產生這麼大的變化。
    “好冷清。”
    空蕩蕩的回聲。
    “雪白裘皮裹著的寂寞。”與欄不自禁地撫摩著雪狐皮毛製成的椅套，如是說。屋內一塵不染，卻少些人氣。都長久無人居住了，還浪費燃料麼。
    “不浪費的。”聲線，好聽而溫柔。
    下意識一步後退。
    側麵交接。
    削瘦的臉頰上雙眸秋波流轉，七彩水晶綴連成冠，黑發被束起，純色高領上盤扣扣得很仔細，深紫的外領口圖騰精巧，與袖口的一截花紋交相輝應，長袍垂地，剪裁出來人勻稱的身形。鑽石細鏈雕鏤精細，飾於其上光豔四射，高貴得體。
    氣定神閑的男子，無與倫比的絕色容顏。
    他說：“你在這裏做什麼？”
    與欄反問：“那你呢？”
    “找點東西。”他偏過頭，順便找了張椅子坐下。無論哪個角度，絕對的賞心悅目。再次開口，卻是拒人千裏的生疏：“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我很抱歉。”
    他瞥了她一眼：“居無閣的原主人已經不在，但她留下的東西還在，他們找了這麼久都沒有找到……不愧是櫻。”忽而一笑，漂亮地攝人心魂。
    “您一邊責備我不該出現在這裏，一邊把這裏的事情告訴我，請問，您有何打算？”
    陌千將視線平移到她身上。
    與欄低頭，雙腿微屈的同時兩手稍提裙擺，恰到好處的恭謹，她正色道：“王。”
    紫色，帝王之色。
    “你很坦率。”
    “王，我不會不自量力到與您的讀心術抗衡。”與欄可以容忍其他，而她最厭惡是就是沒有隱私，感覺……被束縛了。
    “你不敢看我。”
    “物極必反，我怕傷眼睛。”不假思索地接上。
    說完便後悔了，畢竟是在人家的地盤上。小心翼翼地抬頭，與欄幾近呆滯——
    比女子更纖長細膩的手指，輕點著太陽穴，臂膀通過質地略硬的袖管完成漂亮的轉角，星眸半合，長長睫毛微微抖動，他嘴角的弧度很小：“恩？”一絲調儻九分優雅，眼底卻無半分笑意。
    這個姿勢無比熟悉。
    身體牢固記憶的一部分，曾經被自己反複應用，與欄暗自握拳，這個人做得太完美，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隻是……毫無笑意。
    與欄不自在地四下張望，黑木書架上空無一物，紅木的軟榻後側緊連著水天景色的屏風，做工精美。其實這裏的擺設極其簡單，幾乎一目了然。唯獨壁櫥內的飾物擺放得整整齊齊，下方的櫃中細枝堆疊滿滿。
    “在櫻走後，這裏被搜查過。”陌千望著空蕩蕩的書架，語速極慢，“或許以後，也不會停止的搜索，隻要他們找不到那個東西，便不會停。”
    “找什麼？”越界了。
    他輕笑：“導致死亡的物件。”
    後脊一涼，與欄感覺如鯁在喉，心律忽然不齊，聲音一滑：“您也在找麼？”
    陌千笑得很漂亮，但笑不語。
    ·
    俟麟在階梯的盡頭等她，在他最初消失的位置，對著與欄笑得天真爛漫。
    他孩子氣地跑過來，齊腰的個頭搭在與欄身上，有清新的青草味淡淡飄逸。
    他歪著腦袋，笑：“有收獲麼？”
    “恩。”
    與欄木然地點頭。
    “走吧。”他甜美的聲音把與欄紛擾的留戀坼裂。
    ·
    夜未央。
    與欄撚著那些類似柴草的綠色條體，凝神。按情形看來，居無閣的壁爐是依靠法力維持爐火的常年不熄。那麼，這些燃草用來做什麼？
    備用？
    櫻的力量會需要這個？答案漸出水麵。
    與欄取出滿架的細枝，當然，她不會笨到以為那物件藏在細枝之內。拜某人所賜，他雖不能阻止長老會以國家安全名義進行的搜檢，但他很好地維持了屋內的原狀，連每一根枝條的位置都絲毫不變。與欄細心地將它們擺放於地，一根一根地清點觀察。
    居無閣看似雖大，室內卻相當簡單，即使存在收藏之地，也不可能不敗在嚴密的搜查上，所以，東西早已不在此地。一邊思考著，動作沒有停頓，與欄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再探居無閣，憑感覺吧，總有些事等待一個人去解開。
    “果然。”
    自上而下，第一排的第一根，第二排的第二根，第三排的第三根……枝條頂端有著細小的劃痕——針尖刺上的古怪字符。
    按這樣拚湊起來的話——
    “ι……ν……μ……γ……ξ……”
    一個一個順次念下……
    與欄心髒一縮——
    有人來了！
    輕微的談話聲，沒有隱藏的氣息，他們拾級而上腳步漸近……寒氣自門縫間透上來。
    夜涼如水，淡色的月光隨門的開合由線變成麵，再漸次歸為黑暗。
    “有人來過。”陌生的男聲。看來是發現地上來不及收起的枝條了。接著便是急促的腳步聲，他進進出出雖然頻繁，不免單薄。難道之前聽錯了，隻來了一個人？突然，腳步停下，窸窸窣窣的翻動聲，在身前不絕。
    “明明有人來過，居然找不到。”他在對誰講？
    與欄屏住呼吸，手心的冷汗一層一層滲出，要不是仟玖送她的隱身結界，她現在已無處藏身。然而，躲在結界之內便看不見外界的一切，聽力變得尤其敏銳，神經近乎脆弱。
    身後不期然地響起森然的回應：“是麼。”刻意扭曲的音調離自己這麼近這麼近，幾乎貼到後背。
    與欄咬緊牙關才沒有驚叫出聲。
    “我再找找。”這次連翻箱倒櫃的動靜都有了。
    另一個人呢？與欄不敢想。
    他還是站在我的身後？寸步未移？他是在看著我麼？思及此，與欄慌然緊握袖口，她不喜歡這種感覺，似乎……裏裏外外被看穿了一樣。
    突然沒聲音了。他們走了？
    “你聽過障眼法麼？”駭人的聲音驟起，而那人下麵的話讓與欄接近石化。
    他說：“藏人的地方越是明顯越是安全。說不定他就在你的麵前，而你卻不知道。”
    有人……越來越靠近……
    風，貫湧而進。大門洞開。
    衣袍紛飛中似乎身後有物體抵觸到了自己，驚起卻回頭，什麼也沒有，剛才那是……錯覺？與欄清楚地聽見他們離去時大門闔上的沉悶聲響，疾風過後，一切歸於最初的混沌。
    結界卸下。眼睛尚未適應黑暗，起伏的呼吸聲清晰在耳。
    “啪”。
    乍回身，從腰部掉落地麵的東西星星點點，一縷一縷飄上來，停留在與欄麵前，一筆、一劃——
    “鏡城。”
    與欄在光線消散前看出它顯示的字跡。
    看來自己……還是被發現了……
    “我的利用價值……不低。”平靜的自語說不出是何感情，境遇如人飲水，冷暖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