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百合紮成花束，豐潤嬌嫩的花瓣上還有晶瑩的水珠滴落，然而握花的手卻僵在了半空，正往水晶花瓶裏插花的英語老師驚訝地瞪大了漂亮的眼睛；胖乎乎的班主任麵容慈祥，卻擔憂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端在手中的茶一口未喝。
    隻有“黑麵楊”，那個手握學生“生殺大權”的年級主任，陰沉著臉，以一種天下唯我獨尊的姿勢坐在皮椅上，雙眼似盯住仇人般要冒出火來。他的前麵，是頎長漂亮得讓人動容的男孩子，背靠門站著，卻固執地昂頭直視讓學生聞風喪膽的他，如女生般文氣的麵容上因了一種隱隱的怒意變得無比執拗，就是這股強硬的氣質，讓“黑麵楊”恨得牙根癢癢！
    教師辦公室裏的氣氛僵凍得可怕。
    忽然，淺綠色的紗質窗簾如承受不了這樣的高壓而迎風飄動，輕盈地卷上了不知哪個老師掛在窗邊的風鈴，“鈴---鈴---”鵝黃透明的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響，緩解了眾人心中繃緊的弦。
    璿寧輕輕吸了口氣，細白的鼻翼微微翕動，眉頭不自禁地輕蹙，那於細微處更見驚人美麗的動作讓人覺得他本應是被保護的瓷娃娃一樣的男孩，然而他卻那麼的堅強，上挑的眉尖分明地顯出倔強，蜜色的瞳仁清晰地露出勇敢，他盯住“黑麵楊”，一字一句地說：
    “請·老·師·告·訴·我·原·因！”
    英語老師的嘴巴下意識地張得老大，她實在沒想到這個平時文秀的學生，怎麼有膽量用這樣的口氣跟連她都畏懼三分的鐵麵上司說話。班主任抬起茶杯喝了口茶，臉隱在升騰的霧氣裏，悲喜難辨。
    “黑麵楊”愣了一下，原本烏雲密布的臉上更是掛起了寒霜，他冷睨著璿寧，慢慢地，非常不屑地笑了：
    “你真的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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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靜靜地向天的另一頭滑去，餘暉金燦燦的，映得歸巢的飛鳥翅膀上一片錦繡輝煌。深秋的陽光已消退了毒辣，變得溫吞吞的沒有一絲火氣，尤其是落日的光芒，和煦溫暖得像是慈父愛憐的眼神，暫時驅除了人們心底的陰暗與不快，滿滿地讓幸福充滿心房。
    涵翊就坐在這樣的陽光下，幸福地抄著梁默琳的卷子，耳朵裏隨時不忘塞上Mp3的耳機。最後一節課是數學考試，但不知向來嚴格的“黑麵楊”為什麼沒來監考，於是同學們終於等到了救贖的機會，鬧哄哄地忙著找尖子生的“標準答案”，教室裏亂成了一鍋粥。
    “啪！”半掩的門被猛力推開，教室裏瞬間連呼吸聲都沒了。但當同學們看清門口的人不過是璿寧時，剛剛被嚇飛的三魂六魄馬上就收了回來，生機，又回到了教室裏。
    璿寧似乎沒注意到別人的反應，他的臉色不太好，很累很疲憊的樣子，原本星光一樣璀璨明亮的眼睛變得灰蒙蒙的沒有一點精神，避開了其他人的眼神，璿寧探頭進教室看了一圈後，對著涵翊的方向喊：“涵翊，雪姿呢？”
    “不知道，好像在天台吧。”涵翊轉頭看了一眼雪姿很早就做完放在桌子上的卷子。
    飛雪姿的成績很好。
    可奇的就是即使她人沒在教室，也似乎有一種餘威尚存，沒人敢隨便傳抄她的卷子。
    再抬眼時，璿寧已不在門外了，涵翊奇怪地皺了皺眉，仍就低頭做他的事。
    爬上天台最後一級台階，璿寧果然看到了那個嵌在夕陽晚景圖裏的曼妙人影。紫風衣長及膝下，裹住了近來似乎更消瘦單薄的身軀，銀色的發帶隨風飛揚，星星點點的光芒在烏黑的長發間熠熠生輝。
    璿寧在心底歎了口氣，他不知道雪姿最近怎麼了，以前的她：冷，卻並不像現在這樣沉默；傲，卻並不像現在這樣拒人於千裏之外，她外表冷傲，內心卻似一片湖：嫻靜、祥和，否則自己也無法和她成為朋友的吧。
    然而時至今日，在與她的交往中，他越來越感到有種異樣的感覺，就像在忽然間，這個淡靜得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多了種孤獨而憂傷的氣息，糅進她的冰雪氣質裏，愈發讓人捉摸不透。
    她，對所有人來說，是個謎。
    藝術節結束兩個星期了，涵翊成了校園風雲人物，他的“戀愛”被學弟學妹們傳唱得火熱，一時風光無限。而深受學生好評的“木蓮梳”，卻連三等獎都沒有拿到！他知道，雪姿曾經投入了多少心血編排這支舞，又盡了多少力來跳這支舞，那晚在舞台上，她不知多少次冒著自己受傷的危險，超越極限地為他掩飾因腳痛帶來的失誤，她很看重這高中生涯中最後的一次芭蕾表演，也許這就是她想要通過舞表現給別人看的她的世界，結果雖然得到同齡人們的喜愛，卻最終還是得不到一個正式的證明……
    這段時間來，他們的關係淡了下去，雪姿表麵上在排斥著他，實際上，又像是在躲他，他不懂，卻也不安，解不開她的心結，可能他們的友情就真的麵臨危機了吧。因此，他最終鼓起勇氣下決心來到教師辦公室向當晚擔當總評委的“黑麵楊”討回個刷下他們的理由。
    遠處的雪姿安靜地站著，像凝固在時間縫隙裏的雕塑，璿寧伸手揉了一下自己的臉，使它不再僵硬地繃著，然後，空靈的笑綻放在唇邊，幹淨無雜。他跑到雪姿身邊，用輕鬆的語氣說：
    “你最近老愛來這裏，看什麼呢？”
    雪姿沒有看他，反而閉上眼仰起了頭，沉醉地抿嘴深吸了口氣，不易覺察的米渦從唇邊細細拉開，美得無暇。她並不愛笑，所以那些哪怕最淺最淡的笑容也彌足珍貴。
    然而璿寧看到了，他最愛看雪姿的米渦，很嬌很糯，可以讓平日裏冷豔的冰山美人瞬間變成可愛的天使。
    受到雪姿情緒的感染，璿寧也一掃剛才低落的情緒，專心欣賞起眼前的景色來。
    再長的夏天也逃不出大自然決定的命運，曾是滿眼綠蔭的校園不可避免地被打上了深秋的烙印，綠意已零落難見，隻有枯萎的黃葉在風裏翻飛，一如舞盡生命的蝶。橙色的霞光灑下來，落葉稀疏的巨大法國梧桐，柔和而寂寥，整個畫麵，就像珍藏在雕花木匣裏泛黃的老照片，有一種哀淒的光暈在流轉。
    秋日的風撲麵而來，帶著落葉木質的清香，揚起璿寧散碎柔順的發。璿寧陶醉地深吸一口氣，睜開眼睛，一絲隱隱的無奈瞬間滑過眼眸。
    “嗯……”他的語氣淡淡的，似乎在猶豫著什麼，“我們的舞沒有得獎並不是因為我們跳得不好……”他頓了一下，艱難地思索著下一句話該怎麼說出口。
    雪姿聞言轉過頭來，看著他的淡淡的眼神讓他有些無措，不知自己該不該把原因說出來。“因為什麼？”雪姿美鹿一樣的眼睛讓他無法隱瞞。
    “嗬，‘黑麵楊’認為我們在戀愛……”璿寧自嘲地笑了，仿佛那是天下最大的笑話。
    雪姿繃直的背鬆了一下，不屑的冷笑浮上了唇角眉梢，早猜到了，又保守又專製的“黑麵楊”，如果不是因為這樣的理由，也不至封殺他們吧。
    然而心中卻有頓痛散開，苦澀的感覺凝成水汽在眼眶氤氳，為什麼？是為璿寧對這個理由的不在意，還是，因為這個理由永遠也不會成真？
    她側過臉去，不讓璿寧看到她的表情：“都是過去的事了，我早已經沒放在心上，你也不要有負擔。”心縮得緊緊的，那種莫名的痛意讓雪姿無法呼吸，隔了好久，她才好像用了很大力氣般轉身走到璿寧身旁，她的聲音輕如呢喃：
    “其實，得不得獎，你一點都不在乎吧……”
    璿寧渾身一震，如重雷在耳邊炸開，臉色霎時慘白。
    飄揚的發絲拂過璿寧的臉頰，天堂鳥的幽香和風衣上精巧的緞帶，在風裏孤單地翻飛。擦肩而過的刹那，雪姿低頭，淚，不可抑製地滾落，在憔悴蒼白的臉上劃出無數道透明的傷痕，支離破碎……
    怎麼會不知道呢？他是為了她，才勇敢地去找“黑麵楊”討公道的吧，高三的學生，公然和“黑麵楊”起衝突，對他是極其不利的吧，可他還是做了，隻因為，她是他的朋友，僅此而已。
    然而，藝術節那晚，他在後台凝視涵翊的眼神、他看到涵翊摔倒時的驚慌、他不顧一切撲出去救涵翊時的決絕、他在演出結束後滿場尋找涵翊的急切、他沒有找到涵翊時的失落，涵翊，謝涵翊！所有的一切，都是宿命麼？那發生在自己眼前的一幕幕，在多少個日日夜夜裏浮現於的腦海中，糾纏著她，折磨著她，再痛再累也無法解脫……
    那是她最害怕的結局……
    難道在他的心裏，自己真的那麼在乎得獎的榮耀嗎？她的舞，不是為了取悅他人，而是為了實現自我，能和他一起跳高中生涯最後一次舞，她已經心滿意足。
    或許真正最不在乎結果的人，是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