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7章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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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是小白,不是莫離。”
    風過池麵。
    水紋起。
  
  
  
    落花紛飛。
    “你呢,你現在過得可好?”
    我打破這沉默。
    他輕輕地笑了,“不好。”
    “莫離,我過得一點也不好。”
    他溫和的臉上竟也有了憂傷。
    會讓人心碎的憂傷。
    他是誰?
    他是佛祖。
    西方極樂世界的佛祖。
    高高在上的佛祖。
    悲天憫人的佛祖。
    可是他那張憂傷著微笑的臉,卻和幾千年前的那個人一模一樣。
    ——莫離,我回來了。
    ——我回來了,不管你是人是魔,我愛你。
    ——我不會再讓任何人,任何事來傷害你。
    ——莫離。
    我的心像是突然被狠狠捅了一刀。
    既是微笑,為何還要憂傷?
    所有的幸福都像指尖沙,一點一滴從手中溜走。
    最終剩下的隻有回憶。
    我拚命忍住眼淚,“為什麼?”
    “為什麼你會過得不好?”
    “你不可以過得不好。”
    隔著淚眼,我仿佛又看見了千年前的他。
    清澈眼睛,溫柔笑容。
    那就是我的良人,我曾經用盡生命去愛的人。
    那個人,
    他的名字叫,釋心。
    (三十二)
    天色漸漸暗下去。
    夜色漠漠。
    風吹一陣停一陣。
    慢慢地,下起了小雨。
    夜雨總是令人愁,尤其是在今夜。
    長長的走廊,深深的池水,無聲無息落下的雨。
    淡淡的茶香,微弱的燭光,麵前那個落寞的人。
    他看著亭外的雨,我看著雨下的池。
    曾經相愛過的兩個人再次見麵,居然相對無語。
    不是無話可說,而是太多話,不知從何說起。
    “莫離,”他靜靜看著那雨絲,低低喚我道。
    “你還記得以前嗎?”
    燭火忽然跳動了一下。
    他微笑起來,“我記得有一夜,我佯作睡著,你輕輕摸著我的臉,靜靜道,
    ——釋心,你可願意與我一起留守在這人間?
    ——如果你不願意的話,那我寧願毀了你。
    ——然後,我和你,我們兩個,一起下地獄。
    他轉過臉看著我,“記得那些話嗎?”
    “記得。”我心情複雜地點點頭,“原來你沒有睡著,那時我可有嚇到你?”
    “當然嚇到了。”他微笑,“我一直以為我娶的是一個溫柔美麗的妻子,可是沒想到居然是一隻妖孽。”
    我難堪地別過頭。
    他卻靜靜地笑起來,“可是,莫離,現在我已經在地獄了。”
    “莫離,你,還願意到我身邊來嗎?”
    我看著他溫和清秀的臉,那是我曾經拚盡一生力氣去愛的人。
    如果,他不曾成佛。
    如果,他早點說出這句話。
    如果,莫離沒有失去記憶,小白也不曾遇見悟空。
    如果……
    可惜世間並無如果。
    我強忍住眼中淚水,“對不起。”
    對不起。
    這真是世間最悲哀的三個字。
    未來有無數種可能,但命運隻安排一種與你相遇。
    在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是一種幸福。
    在錯的時間,遇見對的人,是一聲歎息。
    這個時候,除了對不起,我們已無話可說。
    這時他卻笑了起來,奇異而憂傷。
    “真好。”他說道,“這雖不是我想要的答案,卻是最好的答案。”
    (三十三)
    “這就是最好的答案。”
    他靜靜道:“以前我不願意放你走,結果你死去,我痛苦。”
    “同樣的錯誤我不會再犯。”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突然覺得他依然是佛。
    寂寞的佛。
    冷靜的佛。
    為了眾生舍棄自己的佛。
    “是嗎?”我苦澀地笑起來。
    他終於肯放手了。
  雖然遲了六百年。
    但為什麼,心裏會有微微的疼痛。
    那一定不是我的心,那一定是莫離的心在痛。
  
  
  
    可是,莫離的心不就是我的心嗎?
    轉過臉,微微仰起頭。
    這樣子,淚水就不會流出來。
    悟空是這麼告訴我的。
    燭火微微跳動。亭內光影昏黃。
    “莫離。”
    佛站起身,走到我的麵前來。
    他在微笑。
    那般明亮眼睛,甜蜜笑容。
    分明就是釋心。
    我情不自禁地想要去撫摸他的臉頰。
    手抬到半空中,卻又無力垂下。
    人生若是,隻如初見。
    “莫離。”
    他微笑,依然是那種奇異而悲傷的微笑。
    “請你殺了我,莫離。”
    燭火突然熄滅。
    黑暗中我愕然的看著他。
    他的眼睛裏,似乎有了淚水。
    (三十四)
    “原來已經燃到盡頭了。”
    佛輕輕地說,又點亮了另外一隻蠟燭。
    燭光下,他一臉安靜,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
    “釋——心。”我猶豫著用這個名字叫他,站了起來。
    突然腿一軟,猛地跌坐回石凳上。
    這時我才發現我腿軟得厲害,幾乎站不穩,身上也在不停地輕微發抖。
    “釋心,我要回去了。”
    我再次站起來,開始往外走。
    “莫離。”
    他在我背後,語氣沉靜。
    “你這樣算是逃避嗎?”
    我焦躁地搖搖手,“我要回去了,我現在很累。”
    “莫離!”他加重語氣。
    我停住腳步。抬起頭。
    吸氣吸氣吸氣。可是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還是不受控製地奔湧而出。我驀然轉過身,對著他大吼道,“我不會殺你的!”
    “我不想你死,我不願你死,你明不明白!”
    他輕輕歎息。
    “莫離,我已時日無多。”
    “隻有你,才能殺得了我。”
    “隻有我愛的人,才能殺得了我。”
    (三十五)
    “時日無多?”我怔住,“為什麼?”
    佛微笑,走到亭外,“你看。”
    池水中的白蓮正在驚心動魄地枯萎,死去。
    取而代之,是大片大片妖豔盛開的血蓮花。
    池水都似盡成紅色。
    而佛的倒影,在池水裏,是一個帶了麵具的男子。
    白色的麵具,眼角斜斜挑一抹深紅。
    “魔帝。”我喃喃出聲。
    佛眼神複雜地看著那倒影,慢慢道:“對,魔帝。”
    “魔帝就是我的心魔。”
    “莫離,是不是很可笑?我這顆通透的佛心最終沒能戰勝那顆愛你的魔心。。”
    我咬住下唇不說話,
    那水中倒影的眼睛卻似乎在笑。
    那麼溫柔的笑意,似乎眼中落進了月光。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喃喃。
    他苦笑,“我也不知道。”
    “你死後的那六百年,我幾乎都已完全將你忘記。”
    “每天每天,平靜地活著,平靜地普渡眾生,平靜地在靈鷲山講經授道。”
    “世人說我心如止水,可是我開始覺得寂寞。”
    “那種感覺,就好像你一個人走在長街上,突然覺得身邊應該還有一個人,又好像是你在睡夢中翻了一個身,突然覺得一段往事正從心中湧上來,你刻意去回憶時,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我一直不知道為什麼,直到那一天,我在靈鷲山上講經,看見你從白煙中幻化成人性。”
    “那一刻我的心髒幾乎停止跳動。我終於知道了答案。”
    “也就是那一刻,花果山上巨石崩裂,石猴出世。”
    雨不知何時已停。
    但風還在吹……
    (三十六)
    “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我抬起頭,凝視他。
    佛看著深深的池水,點了點頭。
    我吸了一口氣,開始發問。
    “為什麼當初要帶走小桃?”
    “你以為小桃見到小天就真的會幸福嗎?”他反問我。
  我愕然地看著他,“難道不會?”
    “小桃曾經忘記小天,留小天一個人在黑暗深淵;而小天,也已經害死小桃至親的爹娘,就算他們不責怪彼此,但那樣的一道陰影,已經在他們彼此心中成為魔障。”
    他臉色微微淒傷。
  
  
  
    “所以說見麵不如懷念,世事往往如此。”
    “相愛的人不一定能相擁,等到可以相擁的時候他們再已不能溫暖彼此。”
    我硬生生轉過頭,不去看他的臉。
    “那麼生生呢?生生和他情人之間並無魔障,為什麼最終逃不過魂飛魄散?”
    “那是天譴。”他輕輕道,“所有闖入時間,破壞時間的人都逃不過天譴。”
    “那為什麼悟空——”
    “如果一個人乘舟去河對岸殺人,錯的是這人還是這舟?”
    “沙僧又作如何解釋?”
    “難道你願意看著他在沉默中無聲無息地消亡?”
    “這——”我語塞。
    佛笑起來,“仇恨往往能使一個人活得更長久。”
    我沒想到佛會說出這樣的話,不覺看了他一眼。
    他在笑,那笑容竟開始有了幾分詭異氣息。
    而池水中的倒影,也在笑。
    一邊笑一邊漸漸變淡。
    血的氣息,卻慢慢生了出來。
    “為什麼?”我看著那倒影,又問:“為什麼魔帝要取我和悟空心髒?”
    “他取你心中眼淚,不過是為了破除我的法術,這樣,你就可以重新輪回轉世。”
    “而那滴血,本是封印我的心魔,但現在我的心魔既已衝破封印,那滴血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為什麼會有這次西行取經?”
    他終於遲疑了一下,“我可不可以不回答?”
    一定有問題。
    我暗想,斷然否決道:“不可以。”
    佛的臉居然淡淡地紅了起來,好像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你還記得以前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嗎?”
    我點頭,心中直納悶,這和西行有何關係?
    “不是有一年,家中來了一個和尚,對我說你是妖孽,然後便帶我外出。”
    “那時我隨他所走的路,就是你們現在西行的這條路。”
    “當我走到終點時,我已參透一切。天界諸神在雷音寺裏頂禮膜拜,迎我歸位。”
    “但那一刻,我隻想到了你。”
    “於是我選擇轉身離開。”
    “所以,當我發現你失去記憶時,我精心安排了這場西行取經,我希望你在走上這條路的時候,會感覺到我當時的心情,會想起我來,會像我當初回到你身邊那樣,最終回到我的身邊來。”
    他頓了一頓,聲音變低,“是不是很幼稚?”
    “很可笑?”
    我沉默著,不知該說些什麼。
    西行。
    九九八十一難。
    我們拚上性命。
    流汗,流淚,流血。
    以為是要取得佛經造福大唐百姓,澤被天下蒼生。
    原來真相竟是如此。
    可是我卻不能責怪他。
    這世間,有很多看來極複雜、極秘密的事,往往都是為了一個極簡單的原因而造成。
    那就是愛
    “我還有一個問題。”我遲疑著。
    “為什麼要我殺你?”
    他淡淡地笑起來。
    “莫離,我現在已經越來越不能控製我心中的魔意了。”
    “魔意?”
    “也就是我的心魔,如果在克服心魔的時候我落於下風,心魔就會占據我的身體,控製我的思想。那時候,就是魔帝出來的時候。”
    “所以你說時日無多?”
    “對。”
    “很快佛就會從這世間消失,而魔帝,將代替佛,永遠存在於這世間。”
    “那樣有什麼區別?“我看他一眼,“魔帝不就是你,你不就是魔帝。”
    佛微笑著搖搖頭,“當然有區別。”
    “佛是想保護住這個世間,魔則是想顛覆了這天地。”
    “我不願這天地被毀。”
    “不是因為什麼偉大的理由,而是因為在這天地裏,莫離嫁給了釋心。”
    他看著我,笑容又悲傷又落寞。
    眼神卻是那麼溫柔,仿佛安靜的月光。
    我低下頭。
  
  
  
    我呢?
    我的臉上是不是也有這樣的笑容?
    愛情來了,愛情走了,悄無聲息。
    就像一場春雨。
    然而該改變的已經改變了。
    是的,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佛看著我。
    我也看著佛。
    他的眼睛像是春天的湖水,明亮而又沉靜。
    “已近子時了。”
    “動手吧,莫離。”
    我想那是我一生中最冷靜的時候。
    我冷靜地看著他。
    他在微笑,寂寞憂傷。
    我冷靜地拔出了小黑。
    那鋒利古兵器,在夜色下淡漠冰涼。
    我冷靜地一刀揮了過去!
    不知為什麼,這個時候天空中居然有了月亮。
    明亮,潔白,巨大。
    寒光四溢。
    “
    (三十七)
    水波瀲灩,波光粼粼。
    水珠濺起又落下。
    佛在水中的倒影大幅度動蕩,破碎成一片一片。
    我收刀入鞘,滿意地看著眼前呆若木雞的佛,嫣然一笑。
    “我說過,我不會殺你的。”
    他怔住。
    “莫離,你——”
    我搖搖手,“釋心,你聽我說。”
    “事實上你的做法一開始就錯了。”
    “你以為心魔是什麼?心魔是大海浪花,生生不息,就算你封印得住,又如何封印得完?”
    ““強行封印,不過是築堤斷江,一時之計。”
    “對付心魔,有如對症下藥,隻要去除了病因,心魔自然消失。”
    佛苦笑,“我如何會不知道這點,莫離。”
    “隻是我的病,已入膏肓。”
    “不。”我語氣陡然激昂,“隻要活著,一切皆有可能,但是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佛被我的話嚇了一跳,好一會兒後他遲疑道:“這句話,好像是孫悟空說的吧。”
    “以前是他說的,但現在起就是我說的了。”
    他呆了一呆,忍俊不禁地笑起來。
    “小白,你真是活寶。”
    我撇嘴,“什麼活——等等,你剛才叫我小白?”
    我吃驚地看著他,可他的樣子居然比我還要驚訝。
    “什麼,剛才我叫你小白?”
    “不可能吧。”
    “但我就是聽見了。”我爭辯道。
    佛皺起眉,他居然笑了。
    還是很愉快的笑容,“小白這名字,多難聽。”
    “還是莫離好。生生世世,莫分莫離。”
    我用手肘撞他,“嘿嘿嘿,什麼意思,小白這名字哪裏難聽了?”
    “小白這名字嘛,”他作冥思狀,“很容易讓人想到小白兔,小白狗,小白豬,小白癡——”
    “行了行了,”我打斷他的話,“你的法號還不是一樣難聽。如來如來,我還如花呢!”
    …………
    呱,呱,呱。
    現在的烏鴉還真是膽大,居然敢從佛祖頭上飛過。
    我心裏突然暖和起來,也許,也許以後我們會成為很好的朋友呢。
    佛看著我,微笑起來。
    無可奈何卻又愉快的笑容。
    “你變了很多呢,小——莫離。”他硬生生改口
    我促狹地看了他一眼,得意地拉長了聲音,“是——嗎?”
    他輕笑,“以前的莫離,其實很孤僻,很安靜,也不願意相信別人。”
    “那你還喜歡她?”
    “這不是沒辦法的事嗎?”他輕輕歎息,臉上卻是甜蜜。
    “她站在那裏,我躲閃不及。”
    氣氛突然又變得奇妙起來。
    我不自在地搓了搓手。
    “很晚了,我回去了。”
    佛看了看天色,“原來已過子時。”
    “好吧,再見。”他輕輕說。
    我眉毛一挑,調侃道:“怎麼?都不送送客人。”
    他苦笑,“我不能走出這座宅子”
    “為什麼?難道還有人敢軟禁你不成?”我好奇心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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