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輕塵在玉琴 第八章 重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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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站直了剛到他膝蓋的小娃娃,一件白茸茸的鬥篷,亮起屬於雪花的柔軟和幹淨;領毛是透明的橙色,在微微的晨風中一波波輕漾,仿佛是一片片陽光在空中打開美麗的翅羽,又仿佛是一瓣瓣葵花在向陽舞蹈——雪地葵花,多麼奇異的組合,卻因那倏忽抬起的一雙異常靈美的大眼睛而變得極致地妥帖。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差相仿佛,是一片可以點化陽光的燦爛,是一泓淬煉後的陽光,水灩灩地看過來時,倏爾,就漫過了那段阻隔的距離,若一線輕陽穿越時空在人心裏開出花朵。
幾羽近乎透明的雪花在她的上方盈盈回旋著飄落;絲絲點點,被漏下的初晴的陽光映成繽紛的彩色,淡淡的光影在她的泓睫上輕颭微移,招搖婆娑,卻遠不如她頰畔的微笑一渦、粉嫩的唇瓣一點更讓人想起輕觸的柔軟。像是柳梢上甫飄的第一葉雨絲兒,像是頂著露珠剛探眸的第一莖草芽兒,滿把滿眼惑人的讓人無所適從的新生的柔軟。
那是一種照見一切的歡樂的美。鴻蒙太初之美。
“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一隻有豆窩的小手在他眼前輕晃,耳邊響起低沉的野獸的嘶吼,伴隨著軟軟嫩嫩的低噥,“夢遊叔叔,天還沒黑哦!還有,那位醋溜阿姨要走了哦。”清亮亮的綻笑的嗓音近在耳邊,仿若曉風嘩啦啦吹過陽光下飛懸的流泉,又有一種花葉隔開的鳥鳴般靈動的遙遠,仿佛夢裏滑過的拍翅的聲音,若有若無,卻有一種無可比擬的震顫直達心弦。
夢遊叔叔?……醋溜,醋溜阿姨?何憶微微一怔,回過神來。
眼前黑影拂過,何憶憑著本能微微一閃,向後退開幾步,抬目看去。隻見一隻銀色金斑的小獸正蹲踞在一枝斜逸的橫枝上,向他探身低嗚,琉璃一樣漂亮的彩光斑斕的眼睛,此刻卻隻有鋒利的敵意。
“朵兒,別鬧”,清亮若陽光下的水滴般的聲音,已作勢要撲的小獸卻立時安靜下去,又縮回小娃娃身邊,變得小貓一般柔順。這變化真是快嗬!
手心傳來一陣刺痛。何憶看了看不知何時又轉回來,正拿自己手心勤練指力的某女,終於明白為什麼一向懶惰的師兄,會那麼熱衷於替師嫂修剪指甲。
一直在他眼前一蕩一蕩的小腳停了下來,瞟向他的眼睛浸過露水似的,小娃娃一臉的同情,“夢遊叔叔,你受傷了!”仿佛安慰他似的,小娃娃輕輕歎了口氣,又笑了起來,“不過,你運氣算不錯的啦,那次那個小哥哥,手指頭都被小姐姐咬破了。”
哦?他這算運氣不錯?何憶哭笑不得地看著小娃娃。不過,小娃娃的話也算為他悶在心裏沒問出口的問題提供了答案。前人怎麼說的來著?有智不在年高——這小娃娃就算沒吃過醋,也是見過醋淹七軍的。
漂亮的眼睛眨呀眨,像極了露珠的顫動,榮焉忍不住好奇,“為什麼?”
微微促狹的笑容靈動若曉風中飛翔的陽光,小娃娃攤了攤手,很認真地告訴她,“因為他把小姐姐的豆沙包泡茶裏麵了。”
榮焉有些後悔為什麼問剛才的問題。
何憶歎息著回握住榮焉的手腕,輕輕緊了緊。
嗬嗬,醋溜阿姨變成紅燒阿姨了呢。小娃娃看著榮焉美麗的酡紅,靈巧的小舌輕輕舔了舔紅潤的嘴唇。
榮焉第一次有了欺淩弱小的衝動。可是,這小娃娃算是弱小嗎?
上麵樹枝上的積雪隨著小娃娃踢動的小腳飄悠悠落下來,小娃娃伸出蓓蕾一樣的指掌,接住幾朵,將它們像吹蒲公英一樣吹開去。
朦朦朧朧的白和著小女孩的丁零淺笑在何憶身周盈盈飄落,有幾點沾著他的衣襟繾綣著,不肯離去。有一霎那,真的讓人以為自己是在夢中,那至美的存在純潔的神祗在布灑花雨。一邊的小獸愜意地眯起了眼睛,發出一聲低低的嗚聲。張開小小的腳爪,探出身子,接住一片旋落身側的雪花,放在舌邊舔了舔,蹲伏了回去,神情像是個得了賞賜的小孩子。這個女孩兒,長大了絕對有做禍水的潛力。
一絲似有似無的怒氣消融在飛揚的花雪中。榮焉微微撇過臉龐,看著在晨曦中翩躚的精靈,嘴角浮上清澈的笑意。
“蒲公英”消失在雪地裏,帶走凝注的視線。
“你娘親呢?怎麼讓你一個人在外麵?”再次開口的榮焉嘴角抿了剔透的笑。
小娃娃撇撇嘴,“重新做早飯啦。叔叔說我是夢神轉世,所以看見我都容易走神。飯都燒糊了!”她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跑出來的。
何憶不由撲哧一笑。
小娃娃嘟起了嘴,不過很快便笑起來。
榮焉的臉上漾開動人的微笑,“於是,某位小神仙就出來逃避人間煙火了?”原來,神仙也是怕母親的嘮叨的。
小娃娃撇了撇嘴,瞅瞅地上散落的枝葉,道,“我是來抓壞人的。”抬手指了指周圍的林木,“叔叔說,那是將來留著給小夢神作嫁妝的。你剛才出手傷了它。要怎麼賠我?”
“哦?”看著小娃娃稚嫩的小臉兒,何憶不禁笑起來,“小夢神將來要嫁給誰呢?”
微微地扯動小嘴兒,小娃兒一本正經地看了看榮焉,仿佛是在思考,然後臉上露出狡黠的微笑,“我還沒有見過。不過,叔叔說會比他還要漂亮,比他武功還高,他會保護我,寵我,不讓我變成醋溜美人。”
榮焉嘴角的紋路變成了苦笑。她自己也是伶牙俐齒的人,可是,從見到這個小娃娃開始,她就時時都處在下風,現在卻連氣也生不起來。她輕輕歎了口氣,但願她將來時時順意才好,否則,怕是將來江湖中要多些人遭殃了。
有若蝶翼的長睫上下忽閃了幾下,小娃娃眨了眨靈活的大眼睛,咯咯地笑起來。
看著她絕美的笑顏,何憶不禁輕笑,“夢神的夢,自然一定會實現的。”
小娃娃嘻嘻一笑,仿若很相信他的話,點了點頭。
她小巧的身子輕靈翩巧,在柔軟的細枝上蕩來蕩去,仿佛是一枝含苞的花蕾,隨著樹枝的起伏一上一下,有節奏地蕩漾,安穩得讓人覺得那就是她的家。就像人看到猿猴在峭壁上,雪蓮開在雪峰頂,渾沒覺得驚險,隻覺得是種難得的景致。
何憶的眼睛閃過一絲訝異。榮焉的目光中也不禁含了絲探詢。
小娃娃卻笑了,一手支頤,笑得很開心。
何憶也笑了,“那麼”,他看向那個玲瓏剔透的小小的人兒,慢慢地吐字發聲,微笑著問,“小夢神有沒有做過其它的夢?或者,在夢裏見過什麼異象?比如,昨晚?——”
小娃娃輕輕笑起來,點了點頭。
何憶正要說話,小娃娃身邊的小獸忽然發出一聲低嗚。
隨著嗚聲,遠處傳來一聲輕斥, “月兒,不得無禮!還不拜見兩位師伯。”三月桃花在風裏婆娑輕舞般的聲音,雖在輕斥,也彌漫著水樣的輕軟,一種叫酸澀的感覺突然在他心間湧起,漲滿胸臆,然後,慢慢、慢慢地回旋於身體之內,緩緩回頭,視線盡處,一朵輕盈婷婷嫋嫋。遠山近水,於霎那間退於感知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