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回到縣衙，包公將在劉家發現的“時間差”疑點，對刑部員外郎講了。馬員外郎一聽，覺得這很可能就是勘破此案的突破口，主張立即召來劉永奎訊問。包公覺得掌握的東西還嫌太少，貿然正麵接觸，不太妥當。而馬員外郎認為必須立即突擊，方能打他個措手不及；不然的話，劉永奎一旦知道此事，必然設法編造出一套理由，遮掩得周密嚴實，那可就不好辦了，“時不我待，莫失良機”啊！
    馬員外郎是刑部為此案特派的官員，而且講的又不無道理，包公也就同意了。請知縣派了一名公差會同張龍，去至東門將劉永奎召來。
    包公看這位獄頭兒，三十六七歲，身材偉岸，鼻直口方，雖然眼熬紅了，嘴角爛了，可英氣不減，毫無疲憊之色。包公與他閑話了幾句，隨口問道：“你昨晚什麼時候到家的？”
    “很晚、很晚，都半夜了吧。”
    馬員外郎問：“你不是戌時就離開獄所的嗎？不到二裏路，走了那麼久？”
    “腿軟無力，走一走，歇一歇。走了一半，我又返回去了——我想到，自己當值，該給弟兄們做個表率，哪能有點病就自動歇了呢！可走到獄所門口，又猶豫了，自己確確實實病了嘛，這情況也不是沒有先例。再說，這半夜裏回去敲門喊叫的，也攪得別人睡不安寧，就又往家走了。並且繞道濟生堂，想買點成藥，哪知叫了兩次門，裏邊也沒人應聲，準是小夥計睡熟了……”
    誰能擔保他講的是真是假？無法查證。
    馬員外郎小聲提議，正式升堂，不招用刑。
    包公認為，絕對不能這樣做。酷刑逼供，一來，會給屬下留下極壞的印象，號稱斷案如神的包拯也不過如此，會使他們也跟著學樣，而心安理得；二來，自己心裏也確實沒底兒，並非是明明證據擺在麵前，罪犯硬是頑抗不招；三來，劉永奎在此任職多年，衙門上下，人緣不錯，這麼做定然招致眾人不滿。
    最後，隻得揮手令劉永奎退出去了。
    這次詢問，使包、馬二人彼此有了芥蒂。包公覺得這位京城來的員外郎，不諳世情，而且還自以為是；馬員外則認為，包某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裏。心裏說，既然這樣，我倒要看看你包黑子究竟有多大本領，若是抓不到插翅虎，不必讒言，自會有你的好看！
    晚飯後，包公一人踱出縣衙大門散步。盡管此時日頭尚未落山，可在這偏遠縣城的街道上，已經行人稀少。包公倒背著手，低著頭，一邊緩緩地走，一邊想：這插翅虎，肯定藏在這城裏的一個什麼地方，這地方肯定是接應他的人事先準備好的，十有八九是個地窖，而且上邊做了不露絲毫痕跡的偽裝；不然的話，挨家挨戶地翻檢搜查，不會搜不出來的。同樣，也可以肯定，他是摘掉或弄斷了腳鐐才跑走的。若要做到這一步，則必有工具。那，這工具是怎麼到了插翅虎手中的呢？所以說，必有內應。那麼，這個人究竟是誰呢？是劉永奎？是翟士元？是趙老全？是小楊子？還是另有他人……
    忽聽有人慢吞吞地說了一句：“老爺，您老出來散步呀？”
    包公抬頭一看，隻見是趙老全，他正端著碗在小販擔子上買豆腐呢。
    趙老全咧著嘴，怯怯地看著知府大人，不知怎樣才是。
    包公問：“你家就住在這兒？”
    “嗯。”趙老全回身一指：“這小院裏就我們一家。”
    “噢，收拾得很幹淨嘛。”包公平日裏最喜同普通老百姓閑聊，無拘無束，不僅痛快，還可以從他們嘴裏增長自己的見識，這也是學問嘛！所以，這時他也沒容主人請，抬腿便邁進了門坎。
    這小院裏隻有三間北屋，靠東牆有個柴禾棚子，西牆根盤一柴灶，一白發老太婆正在灶前添柴燒火。
    趙老全朝屋裏叫了一聲，從北屋出來一名婦女，口稱“給老爺請安”，襝衽下拜，然後請知府大人進到堂屋落座。
    這婦女身材苗條，遠看隻有二十六七歲的樣子，近看也隻三十二三。她自稱是黃河邊上永定縣人，因家鄉水患，逃難至此。包公在那一帶做過八年知縣，這婦女的口音改得恁麼快，一點兒家鄉音調都聽不出了？
    包公又問她，在家做何營生？她說：“莊稼人就是地裏刨食唄。”停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這兩年不跟土坷垃打交道了，開了個小雜貨鋪，賣點油鹽醬醋的，村小人少，掙不了仨瓜倆棗的。”說著，捧上茶來。
    包公見她皮膚白細，手指尖尖，而長年在田間幹粗活的人，風吹日曬，絕不會是這種樣子的。即使像她後來又補充的那樣，“這兩年”，也改變不了。
    這女人眉梢眼角透著精明，善於應對。她怎麼甘心，委身窩窩囊囊的比她大著二十歲的一名老獄卒呢？包公本想同她多敘談幾句，可她出屋去到鍋台前照料飯食去了，包公覺得似是有意回避自己。
    看人家快吃飯了，他也就告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