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結局—小陸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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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禿禿的山丘,隻剩下最邊緣的幾排樹木了,眼看就要把這山丘變成和尚的腦袋,聒噪的鋸木聲卻乍停,原先被機械蓋過的聲聲吆喝從木林邊緣傳了出來。
    “……去哪裏吃飯啊?!”
    “大胖子那裏還是老大娘那裏?!”
    “我問你呢,你怎麼反而問回我了?!”
    “那就去那個瘦小哥那裏?!”
    “你到底想去哪兒啊?!”
    ……
    一邊吆喝著,一行人一邊逐個關閉了機器,除了裝載的人員繼續把已經吊起來巨木轉移上運貨車,大夥兒都擦了汗喝了水,烏泱泱一堆子擠著去吃午飯了。
    “再往左!再左一點兒!誒誒誒!過啦過啦!右……好好好!放下放下!……”
    指揮員手舞足蹈,喊了好一會兒,駕駛員終於把沉重的硬木放上了運貨車,指揮員摸了摸喉嚨比了個“OK”的手勢,駕駛員這才長籲一口氣走下起重車來。
    “走走走老吳,快去吃點兒東西!”駕駛員在因入冬而清冷的空氣中哈出白氣,他脫掉厚厚的手套,隨便扔在了一架機器上,一邊揉搓著手心手背,小跑向指揮員。
    “嗯,走吧……誒?老高,剛才他們說去哪裏吃來著?”指揮員也脫掉了手套,揉著自己揮累了的手臂,搭上來人一起往簡易的大門走去,“今兒小陸不在,不會隨他去大娘那裏,可以試試別家手藝,反倒不知道該去哪兒了!”
    “這……”高叔猶豫半晌,走到大門時,抬頭看了看眼前人工開出的泥路對麵未被劃為砍伐區的林山灌木,“鎮子口那飯店吧,有小房間的,就我們,我們聊聊小陸的事兒。”
    “小陸?有什麼聊的?”
    “去到再說吧。”
    兩人結伴下了山,進了馬路對麵小鎮最外頭的飯店。
    飯店是私人宅子改成的,除了大堂,樓上的廳子和房間也都成了招待客人的地方,此時大堂的桌子都有人了,店家自然把兩個人領到了樓上的小房裏。
    高叔一坐下,順道把菜也給點了,等店家下去交代廚房,四下沒了別人了,他適才點了根煙吞雲吐霧,重新繼續剛才掐住的話頭。
    “小陸不對勁兒。”
    一開口就是誰誰不對勁兒,吳叔當下支愣起耳朵來靠過去,被對方一口“二手煙”噴了個夠嗆:“怎麼不對勁兒啦?”
    “以前他從來是認認真真工作的,可近兩個月來,他每天都會提早走,說是大夥兒一輩子砍樹不是什麼好事兒,要給我們轉型,所以早點兒回家去規劃規劃,可是啊……”四周明明沒人,高叔卻生怕別人聽見似的壓低了聲音,“……昨天下班後我特地去了他家,他根本不在家!”
    “不在?怎麼……那後來呢?知道他去哪裏了嗎?”
    “我沒敲開門,想著今天還要早來開門,就趁早回家了,可今天一天我是腦子越想,心裏越放不下。”
    “你今天也確實挺失準的……”吳叔揉揉揮了老半天的手臂,接著道,“不過經你這麼一說,小陸好像確實有什麼事兒瞞著我們啊。”
    “他這是從兩個月前開始的,正好是那次失蹤之後,失蹤回來那會兒,他就打了一個電話,怎麼失蹤的一句都沒解釋就要了七天的假……”高叔把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指頭並在一起,其餘指頭插在手心,“……放完假回來,編了個‘在森林裏走丟了’的借口,算是把我們給打發了。”
    “你怎麼知道他是編的?”
    “我跟他爸多久兄弟了?我從小看他長大,他手指頭動一動我就能知道他在想什麼!這次他說話的時候小動作那多的……他肯定在瞎說!”
    高叔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儼然一副長輩的模樣,生氣完了,複又無奈得歎了一聲,
    “說到底,我也不過是個叔,看得他再就也不是爸,可……害!他這麼瞞著,我心裏就是不舒服啊。他失蹤回來休假的那幾天,有次我放假把他逮住了,頭啊,手啊,都纏著白布條,臉上還有淤青,問他怎麼了,他就跟被抓住的賊似的半句話說不出來,回來工作的時候,成天魂不守舍,好一段時間經常看到他捂肚子,我看著都疼!”
    “不會是從懸崖滾了下來吧?”
    “懸崖滾下來他用撒謊?再說了,我們本來就是做穿林走叢的活兒的,看個星星不會,好好走路總可以吧?!”高叔越說聲越大,後覺得自己嗓門太大,尷尬了小聲下來,“反正小陸肯定沒說實話!”
    吳叔掐著下巴“故作思考”地思考了一會兒,“嗯——”了大半天,好似很有見地道:“那……你說這事兒會不會跟那個靳……靳嚴有關?”
    “我第一個就想到他了!”高叔橫眉怒目,轉而又癟下來,“可偏偏他已經好幾個月沒見人了,以前小陸偶爾還會提到他,這兩個月,別說小陸提了,我想多問兩句,人家小陸反而支支吾吾不樂意說了。”
    “那現在咋辦?”
    高叔抽完最後一口煙,把煙屁扔地上踩滅了道:“我去他家蹲!看看他……是不是連晚上也不肯回家了!”
    “我跟你一起去!”
    ……
    哈秋!
    身體底子看似不錯的大小夥子對著鏡子整理儀容時忍不住狠狠地打了個噴嚏,打完噴嚏趕緊檢查一身的合身黑色西服衣褲是否被自己的大動作弄亂了。
    再次整理一番,他看向老木櫃子上的鏡子,疏理好大學裝逼之後就沒再戴過的東西——領帶和領帶扣,尷尬地扯出一抹謙和的笑容,笑得直叫自己心裏發毛。
    他拍拍自己的臉,雙手撐到鏡子兩邊,對著鏡子裏的自己道:“小陸淡定一點,你要對和你一起打拚多年的叔伯兄弟負責,你要對自己的人生負責,要對你的……愛人負責……”
    他剛開始還被自己的話激勵,說到最後卻轉妥妥吐吐,與鏡子裏的自己四目相對半晌,目光從堅定漸漸變成了閃爍,最終鬆開櫃子捂住了自己的臉。
    他的表情一定很糟糕……
    “你個傻子!”
    他怒罵自己一句,放下手,匆匆走到床邊,猶豫著選了赤紅色的絨圍巾,念叨一句“靳嚴最喜歡這一條”,才匆匆離開了房間奔下樓去。
    一到門口,一輛熟悉的賓利便停在了自家門前,車上的司機正拉下車窗抽著煙,看他來了,趕緊熱情地揮手喊人:
    “誒小陸!是小陸吧?趕緊的!‘儀式’已經開始了!大家都等著你呢!”
    “來啦!”
    小陸依舊秉持匆忙的狀態,哈著白氣鎖了門,上了車。
    大概因為最近的事情把自己弄得太累,看著車窗外的景色倒退,他竟漸漸迷糊起來。
    迷糊間,他摸到了自己身邊
    與那天一樣,關上車門後,他坐在了後座的左邊的位子……
    不同的是,那天,後座的右邊還坐著靳嚴……
    被水浸濕了,重傷垂危的靳嚴……
    靳嚴躺在同樣渾身濕透的他的懷裏,痛苦地喘著粗氣……
    “靳嚴,你怎樣?哪裏疼?哪裏不舒服?我該怎麼做?!”……
    “謝謝你……把我從水裏……撈起來,我……最怕水了。”……
    “沒事的,不會有事的!”他把懷裏的人摟得更緊,“很快就到醫院了,很快就到醫院了!”……
    “你不想他死就別用力擠他!”寸頭的粗聲粗氣的司機嗬斥……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老陳,謝謝。”……
    “與其謝我,不如別每次都耍白癡!”……
    “謝謝,唔……!”……
    靳嚴忽的難受得呻吟一聲,左手死死扣住右臂不敢多動……
    “別說了,靳嚴,別說話了,別說了,撐住,一定要撐住!嗬……!”他說著倒吸一口冷氣,隻因他移動自己摟住靳嚴的手臂的時候,但覺手下粘稠,細看之下才見手上黑紅的一片,大吃一驚的大腦一片空白,“靳嚴,你的背……”……
    “很嚴重嗎?”……
    “很……不,一點都不嚴重,一點都不,你很好,你會好起來的!”……
    “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不是的,不會的,一定不會有事的,唔……”他再次把人摟輕輕摟穩,想要給對方安慰,可說著就哽咽起來,叫他的動作和說辭都頓時顯得蒼白無力……
    “小陸……”靳嚴大概感覺到自己依靠的人呼吸沉重而紊亂起來,虛弱地抬起能動的手,摸到他的臉上確認,想當然在他的臉上摸到了水漬,靳嚴笑了聲對他道,“你看你,自己都自信崩塌,還拚命要安慰我,我知道我的情況,我時間大概不唔……不多了。”……
    “不會的!我們正在趕去醫院,很快就到了!”他說著,忙回頭催司機,“陳師傅,麻煩快一點!”……
    司機默不作聲,車子的速度在無言中上升……
    “哈哈,老陳你也會飆車了。”靳嚴笑罷,複又難受起來……
    “靳嚴,別說話了,別說話了。”……
    “不行,不行,我要說……”靳嚴以不自然的姿勢用左手揪住了他的衣物,非常急切道,“我現在不說,怕再沒時間說了,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想問我,我也知道你想問什麼,我現在就告訴你……”……
    “我不聽!我要你傷好了後和我開開心心地說,現在我不要聽!”……
    此刻的他哪還管得了自己有什麼疑問,心想隻要懷裏的人平平安安,他可以一輩子裝聾作啞什麼也不問……
    “你害怕聽到嗎?”……
    “不是的!不管你的回答是什麼,我都……我都是喜歡你的,沒錯,我喜歡你,就是你,不管你是什麼人,我都喜歡你!”……
    “要是我是壞人呢?”……
    “如果你是壞人,你就不會對我這個普普通通的人那麼直率,也不會讓我進你家裏,更不會幫我處理林場的矛盾……”說著說著,是他自己說不下去了,自己明明可以在過去的柴米油鹽中找出最後的答案,卻偏偏要追著人家去問,把人追到無可挽回的地步,他真是世界上最蠢的傻瓜!“……你明明從來沒有害過我,我卻想問你那些有的沒的,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那你喜歡我什麼?”……
    “我,我喜歡你……喜歡你……”突然的問話,雖毫無預警,卻情理之中,然而從沒想過這個問題的他但覺一時語塞。為了找出答案,他回憶起自己和靳嚴兩個人從認識到現在的所有交流,慢慢地回憶,慢慢地越發控製不住眼淚:
    “我總在想我喜歡你什麼,想要給你一個答案,可是,我竟然沒有答案。
    我大概喜歡你直率,喜歡你活潑,像個孩子一樣從不遮遮掩掩,當我看見你醉醺醺地很晚回家,或者徹夜不歸的時候,我會好擔心,怕你會出事。
    然而今天我終於知道你瞞著我的一些事情了,原來你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你並不是那個看上去無憂無慮的大小孩子。
    但即使如此,我滿腦子想的,都是把你追回來,即使你從此不再直率,不再活潑,我也不想失去你……我……”……
    突然間,緊抓著自己衣物的手從自己身上滑了下去……
    “靳嚴,你在聽嗎?靳嚴?唔……靳嚴——!”……
    ……
    “醒醒,醒醒,嘿,陸家小哥,醒醒!”
    “什……什麼……?”
    在司機先生的搖動下,小陸終於從夢魘中渾渾初醒,睜開眼睛的一刹那,被鎖住的淚水因眼皮的抖動而奪眶而出。
    司機就在自己車門前弓身看著,他怕羞得趕緊擦拭,才發現眼眶早就濕了。
    “您做噩夢了吧?看您一路上都在喊靳爺的名字。”
    “對、對不起,我這個人一做噩夢就容易說夢話。”
    “沒關係沒關係,反正也沒說多久,我還是第一次聽人說那麼清晰的夢話,也挺有趣的啊,嘿嘿……”
    小陸已經羞到脖子根了,他往外看去,眼前已經來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便趕緊“恩恩”應了幾聲下車,和司機先生道了聲謝,急匆匆地往白柱子、大紅毛筆字的門樓走了進去。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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