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辦公室裏，四麵的書架和雜物桌上放滿了圖書文紙，中間放了兩張背靠背的、同樣豎滿文件夾的辦公桌，就算不身在其中，也似乎能聞到老舊書頁發黃的黴味兒。
    窗台邊，落日斜暉下，男孩在滿布圖紙的桌上擠了個位子坐著，由上而下看著戴著大圓眼鏡的女孩，女孩臉紅著，抱著土黃色的公文袋，目不轉睛地看著男孩。
    “你……你說什麼？”
    “喜歡你。”
    “再……再說一遍……”
    “喜歡你。”
    女孩再也受不住，捂著臉別向他出，公文袋隨之落在地上。她在靈魂出竅的邊緣呆了幾秒，忽的眼神一激靈，回到原位，非常懷疑地對男孩說道：
    “不，你肯定又在騙我，每次你一說道這事兒都好像在耍我似的。”
    “沒有，這次我保證絕對沒有。”
    女孩稍作安心，隨後便猛然醒悟：“那你之前就真的是在……！”
    “這不是重點！”見女孩要發表，男孩馬上扯開話題，“重點是孫無忌他真的這麼說了，就昨天我到他辦公室誘惑他的時候，他說了他更想要你！”
    “更……想要？”女孩的臉漸漸由桃紅變成蘋果紅，再漸漸由蘋果紅轉翡翠綠，“那意思就是對比你啊！哪裏是喜歡我了？！你語文是生物老師教的啊？！”
    這回，女孩徹底不相信男孩了，撿起掉地上的公文袋就往男孩腦袋上敲去。
    “誒誒誒！別敲了，我錯了我錯了，我知道錯了還不行……”男孩捂頭求饒，“可別人都說語文是體育老師教的，怎麼到我這兒變生物老師了？”
    “因為你老是隻用下半身想事情，整天隻知道交配，生物知識學得夠夠徹底了！”
    “誒？還有這回事兒？我都不知道呢！”
    “你……！去死！”
    扣扣。
    突如其來的兩聲敲門聲讓大鬧的兩人像聽到了“一二三木頭人”一般定格住，不巧的是，正好定格在男孩倒在桌上，雙手後撐求饒，女孩棲身壓在男孩身上，舉手要打的瞬間。
    察覺到氣氛不對的女孩立馬像觸電一般彈跳站直，說話也結巴起來。
    “孫……孫部長，您……您要走了是嗎？我……我們什麼也……”
    “啊，是啊，有事得先走了。”孫無忌點點頭，順手遞出一個光盤，“這是今天市建處今天的會議錄影，小武你加個班過過目，寫一份紀檢報告出來，明天交我辦公室。”
    “這……這個會……會議，孫……部長不是在場嗎？這種報告……讓我寫，不適合吧？”
    “大體上沒出岔子，隻差個打幾個字而已，寫報告是你的拿手好戲，你一定能做好的。況且明天你交給我後，我也要再翻閱一遍不是？”
    孫無忌故意給出個自信滿滿的笑容，如他所料讓跟前的小武神魂顛倒。
    “我一定……”
    “靳嚴，我們走。”
    不等小武回答，孫無忌轉頭對男孩道，男孩這才“好嘞”一聲，從木頭人的模樣恢複行動，屁顛屁顛跟了上來。
    直到孫無忌和靳嚴消失在門口，小武想要回答的話還卡在喉中，等到她扶住桌子，讓顫抖的身體坐回座位上。良久，虛弱著聲音悠悠道：
    “被孫部長誇了呢……”
    ……
    “你剛才笑到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保時捷黑色Panamera從停車區開上主道，不湊巧第一個十字路口正好紅燈，還沒秀一秀優美的流線身形邊便唯唯諾諾地停了下來。
    “其實你在乎小武對不對，不然你怎麼會對她來亂的？”
    “這跟在不在乎有什麼關係？你有你的色誘之術，我也有我的待人習慣，你能一不下心就發春，我怎麼不會不經意就讓人沉迷了呢？”
    “誒你拐著彎兒誇自己呢！”靳嚴給孫無忌胳膊肘一拳，“嘿我去，今天你和小武約好的是吧，都說我色。”
    “難道你不？”
    “你試試？”
    “滾。”
    不一會兒綠燈發車，直往市中心的商業區去。
    靳嚴還要繼續開黃腔，無奈一通電話把他話頭給截住了。
    “喂！”
    “……”
    “歐！嗨！確實好久沒接過你的電話了。”
    聽得靳嚴那因個人執著而專門練過的英式口音英語，孫無忌警惕得順手降低了車速，專注旁聽起來。
    “我正和剛剛泡到的帥哥去嗨皮呢，有事嗎？……你能為此這麼主動聯係我真是太好了……好，我們約定，我一定會到場的。……你說了我也記不住，Email給我吧，我的郵箱你是知道的。……歐？是嗎？如果這是你想要的，事成之後你我喝一杯？我奉陪……什麼？……歐，那一次啊，我也很喜歡那一次，看來我們有很多共同點啊。……你以為我不敢奉陪嗎？我隻怕撐不住的是你啊……”
    孫無忌一直在仔細聽著，越聽到後頭越覺得哪裏特別刺耳，發現靳嚴語氣越來越曖昧之後砰然醒悟、後悔莫及，頭疼地慍怒著給靳嚴送去一個“你是認真的嗎”的口型。
    “……等你聯係，拜！”
    “靳嚴，你是認真的嗎？在我們要去幹一票大的的時候，在我車裏，跟另一個男人約炮？你有沒有想過是我在開車？”
    靳嚴剛把電話掛掉，孫無忌便把滿腔埋怨爆發了出來。
    “你有你的待人習慣，我也有我的色誘之術，你可以動不動就給小武拋媚眼，我也就能順著別人的話動動舌頭唄。”
    “我沒有給小武拋媚眼！不是，你應該考慮下我的感受！”被靳嚴用自己的話原裝奉還，孫無忌顯得有些氣急敗壞，“這是在說你，你別動不動就扯到小武身上去。”
    “人家一黃花姑娘多好的人呐，每天給你打掃衛生、斟茶遞水，報告做得漂漂亮亮，案子也能解決得很好，要不是你把她按著跟我放同一組，今年調職，以她的能力都可以升副部了。要在別的部門，她輕輕鬆鬆就能是個組長。”
    “因為她存在的唯一作用就是給你擦屁股，讓你能好好當個影子啊！”孫無忌恨鐵不成鋼地揉了揉靳嚴的腦袋，卻也無奈，他轉而道，“少扯犢子，剛才是默裏打來的電話吧，都說了什麼，趕緊的。”
    “那……我說了你不準趕我下車。”
    “什麼事兒啊？別開玩笑啊。”
    “你先答應我，要是反悔，明天就跟小武去領證。”
    “誒你！行行行，我沒時間跟你開玩笑，你說吧，不趕你下車。”
    “默裏約我今晚看貨。”
    靳嚴說罷，揣摩孫無忌的臉色，隻見後者麵無表情不知所想，心裏沒底兒，複道，
    “你答應了不趕我下車的。”
    孫無忌仍舊麵無表情，但想必是有火氣的，因為不過一會兒後，他就把車停到了輔道的路旁，張開拇指和中指，揉搓自己的兩個太陽穴。
    “大師……兄？”
    靳嚴試探著叫喚一聲，孫無忌抬手製止。
    “靳嚴，你老實回答我。”孫無忌聲色沉穩，全沒有給靳嚴任何不正經的機會，他道，“你有多少把握能夠認出葉英的來曆？你知道，葉英，是一個任務，默裏，是另一個任務，你同時做兩件事，就是身份重疊，這是違規，而且會危及我們自身……你要想清楚。”
    “老實說是吧……其實，我認出來了。”
    孫無忌投以難以置信的眼神。
    “我認出葉英像誰了，可我想要確認，因為不管是親人還是一流的模仿者，都要親眼看過真人，觀察上一段時間，才能知道這個人的一舉一動，但這個而被模仿的人，不是那麼容易被看見和模仿的。即使是大師兄，那也很危險，我不放心……”
    靳嚴閃爍著眼，從沒有過如此擔憂，
    “大師兄，你沒我不行。”
    孫無忌無言，與靳嚴對視，心中百感交集，末了，沉默著發動了車，重新開到正道上去。走了半路一直沒人說話，就在靳嚴以為要成功“蒙混”過關的時候，孫無忌才緩緩道：
    “靳嚴，你說得對，我沒你不行。但不隻是這個任務，我的人生也沒你不行。”
    見靳嚴要接茬，孫無忌忙接上。
    “先別在這種時候開黃腔，聽我說完。”孫無忌道，“自從進了組織後，你和媽就是我奮鬥的一切，我一直以為可以把我整個人拋出去，讓你們享清福就好，可直到你被特招進組，你知道我有多後悔嗎？後悔自己被權利迷了心智，把你和媽放在風口浪尖，把你……暴露在了那個人的眼前……什麼為了你們拋頭顱灑熱血，那都是狗屁！因為我的一己之私，讓你們，尤其是讓你……”
    “大……哥……”
    “靳嚴，我一定要讓你和媽不再擔驚受怕。”
    孫無忌的目光忽然間充滿執念，以至於讓靳嚴不知道該怎麼開玩笑耍過去了。
    之後一路無話，保時捷穿過一行行的街燈，開到了一家以紅和黃為主色調的複古輝煌的大酒樓樓下，巨大的門樓上掛著個紅底金字的匾，名曰“奇皇大酒樓”。
    這“奇皇”也算遠近馳名，但隔壁“富臨”也是遠近馳名，大家不相上下，也就那個水平，自然不是能和市內一哥“海藍珠”相比較的，且後者也是以“酒店”自居的。它好在裝潢上綱上線，很多喜歡複古皇家氣派的老爺們便更喜歡這裏，據說每張座椅都雕龍舞鳳，也不知道是不是有那麼回事，那些個搞經濟的是不是有財力支持這樣奢華浮誇的裝潢設計。
    孫無忌在前庭廣場停了車，兩人便在一位穿一身墨綠色旗袍的服務員的帶領下，走到了電梯間，按了約定好的樓層，跟綠旗袍說了再見。
    “紅配綠，賽狗屁。”
    靳嚴冷不丁來這麼一句，孫無忌斜著眉毛看看對方，哼笑一聲。
    “大師兄，你就別想那麼多了，你就是想太多。”
    來去不過四樓，乘電梯一下子便到了，兩人走出電梯，左右張望下包間門號，紅的黃的跟西紅柿炒蛋似的大堂讓人看了就蛋疼。
    “我還是喜歡‘海藍珠’……”靳嚴噘嘴。
    孫無忌很快找找方向，往走廊裏頭走去，短短的彎道走廊走到尾，一扇做了鉚釘設計的雙頁門便出現在眼前。兩人默契般看了下對方的眼睛，後，同時抓住特地做成吊環設計的門把，打開大門。
    那一刹那，因為走廊渲染氣氛的燈光與室內的照明燈光出現落差，不同光源射來的燈光讓孫無忌迷了眼，讓他有一秒鍾閉上了眼睛。
    這種情況是危險的。
    是這個西紅柿炒蛋般的燈光設計上出來問題，還是他人有意為之？
    他努力適應，努力維持“孫無忌”該有的紳士和優雅，卻還是在聽到靳嚴的一句話後，讓自己的偽裝出現了破綻。
    但聽靳嚴弄出了久違的做作的聲音道：
    “師父？”

    作者閑話：

    孫無忌是和小武好還是林英好？抱歉孫先生真的是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