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陸的承包隊伍是老一輩朋輩之間發展起來的，一開始並沒有大規矩。像是放假這種事，除非國假，一般都是一個星期給一天。
    要是家裏有事，工程又不趕，一大幫子一起放假隻留下零星幾個人抱抱木頭也是有的。
    前些陣子就算全部人來齊，一日的量也未必能做完，有些老資格的隊友肯幹，接手先下這個公司的單子之後，有部分人已經整個月沒過放假了。小陸有賴於這些老隊友的擁護，放過兩、三次，可每次放假，自己都會覺得對不起這幾個革命同誌，還要摸回去看看。是到最近放寬了之後，大夥兒才有了正常的工時。
    小陸也才有了不用跑回去伐木場，安安心心在家養身體的一天假期。
    首先第一件事就是睡到十點才起床。
    一打開房門，他就愣了，對麵書房門居然敞開著，裏麵還傳出嗡嗡的機器運作聲。
    平時要是靳嚴上班去了，一定會鎖好書房門的，難道今天靳嚴也放假？
    那就奇怪了，今天又不是周末，靳嚴哪來的假？且昨天對方也沒有跟自己說什麼特別的啊。
    他走進去一瞧，恍然大悟。
    裏麵一個個子偏小、體型偏胖、燙了短發大波浪的大嬸正在用吸塵器打掃地板。
    這是靳嚴說的那個清潔阿姨，不會錯了。
    靳嚴說過家裏有人會來清理，要他不用幹活。他有時候下班就會發現，一家裏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被收拾好了，隻是一直沒碰到過這個讓房子一日之內變回原樣的人罷了。
    靳嚴說，管這位叫阿姨牛媽媽就好了。
    “哎呦你醒啦？是不是太吵把你吵醒了啊？”
    小陸想打招呼，牛媽媽倒發現了小陸先開了口，小陸忙應道不是。
    “你就是小陸吧？”
    “是啊，您知道？”
    “你剛來他就跟我說啦，說是怕哪天見到了把你尷尬死。”
    小陸汗然，這也不用把他說得那麼嚴重吧？
    “不過還真跟小嚴的一樣，又高又帥！”看著小陸不好意思，牛媽媽笑得見眉不見眼，“刷牙洗臉了沒有啊？”
    “哦，剛起來，還沒呢。”
    “那快去吧，我準備好了粥啊、小白菜的，你弄好了就能吃了。吃完了要做啥，你就做你的，不用管我，就當你一個人在家也行。下午你要是餓了，也跟我說，今兒牛媽媽管飯。”
    “好嘞。”
    小陸點點頭，要走進洗手間時，忽然覺得剛才牛媽媽的說話方式好熟悉，回頭間，瞬間的感覺又瞬間消失，他便沒再多想。
    不等小陸吃完早飯，牛媽媽已經打掃好書房出來了。
    “哎呀這小嚴真是的，總是把東西弄得一團亂，上次來才收拾好的地，轉眼又翻得亂七八糟，我用慣手的雞毛撣子都給弄丟了……”
    牛媽媽邊拖著吸塵器出來，邊抱怨道，小陸便認真聽，牛媽媽接著道，
    “以前他要我來打掃，還說什麼一個月來兩、三次大掃除一下就好了，我先是半個月來一次吧，一天做下來我腰都能做斷了，後來就改了至少一個月三次也好，還是不夠做的，現在一個禮拜來至少得來一回！”
    吞下嘴裏的一口小菜，小陸應道：“給媽媽添麻煩了。”
    “這可不能怪你，還得謝謝你，要不是你來了，那主臥室能有這麼幹淨？你一來，我工作量都少了。”
    小陸不好意思，習慣性慢慢後腦勺。把碗裏的粥喝幹淨後，動手收起桌上的杯盤來。
    牛媽媽看了，又是把皺紋全笑了出來。
    “哎呀，一看你就知道你是個乖孩子。”
    “沒有……我也有很頑皮的時候。”
    “再皮能皮得過小嚴？”牛媽媽怒衝衝反問，轉而一臉惋惜道，“哎！小嚴是做了什麼大善事，才能讓他有你這樣個朋友呢，還會幫他收拾房間？”
    “這是我住在這裏應該做的。”
    “哦！交個朋友就是拉回家當保姆啊？哎呦，如意算盤打的嘞！他自己吊兒郎當，成天沒個手尾，還常常大白天醒來一身酒氣，都不知道跟哪個狐朋狗友出去玩了。成天睡懵了喊頭疼不上班，一點人樣都沒有！能交到你這個兒朋友他都要燒高香咯！還敢娜仁當保姆……”
    牛媽媽絮絮叨叨個沒停，小陸卻抓到了個點兒，聽得一個激靈，裝作不經意問到：“靳嚴他……工作是不是很辛苦，時常……要喝酒、應酬？”
    牛媽媽又是一歎氣，幹脆放下手上的清潔用具，認真說起來。小陸見有機會，也馬上坐過去聆聽。
    “他工作怎樣，我不清楚，因為就算我問，他那張嘴也能輕易就繞開去。就我看，他工作本身就不難做，輕鬆得很，你看他動不動就跟單位裏請假，沒大沒小還沒被人開除，除了無忌罩著他，那最可能就是那個工作誰來做都一個樣兒！”
    “我就是……想了解”小陸聽得牛媽媽認識孫無忌，想必牛媽媽應該是長期給靳嚴做清潔工的人了。看來，好多跟靳嚴有關的事，他都能問到。
    牛媽媽接著自顧自說道：“可是，這小子不務正業就算了，還老愛走著旁門左道，跟那些可能有權有勢的打交道，想著在圈子裏爬高一點吧……可他認識的都什麼人啊，半夜出去早上回來。我跟你說，我撞見過一個早上送他回來的人，那、身上的刺青都能成一件衣裳了，一看就是個社會青年，這都什麼人啊這，無忌也都管不了他……”
    這樣的人小陸倒是沒見過，說白了，除了無忌大哥，他還真沒見過其他人，仿佛靳嚴身邊，就隻有一個無忌大哥一般。
    原來他這麼不了解靳嚴，小陸暗想，他連靳嚴麵對什麼人都不知道，就算認識一個無忌大哥，他跟這個大哥也鮮有往來，這就怪不得人家就算有困難也不好意思跟他說了。
    反觀，靳嚴卻知道他的所有老朋友，跟蔡佳佳和葛大爺的感情也不錯，還能從葛大爺那裏問自己的狀況，積極幫助自己。
    靳嚴真的當他小陸是朋友，然而他自己卻什麼都沒有做……
    “可是小陸，你不一樣，我看，你就很好。”
    牛媽媽輕輕拍了拍小陸的手背道，
    “你呀，一看就是個正經人，我不求別的，我知道你是在這裏暫住的，而且你認識靳嚴時間不長，但我知道你跟靳嚴很處得來。我也還是第一次看到他讓人跟他一起住，這平時連無忌要睡一晚他都推三阻四的呢！”
    “是啊？”
    這麼一說，小陸更覺得靳嚴把他當重要的人，可他自己卻沒有做到份上了。
    “我希望你能好好看著他，當然不是管著他，誰能管得了他呢？！但你平時可以多問問他，有沒吃飯，應酬後給他弄點去酒毒的東西，又或者你打電話給我，待會我把我家電話給你，你告訴我他又去鬼混了，我來整治他！”
    “行！”
    小陸一口答應。
    再跟小陸叮囑多兩句，牛媽媽才算說得差不多了，該回去打掃衛生了。
    “你看我，人老了一說話就嘮叨，嘿嘿……”
    “不會，”小陸道，這時靈光一閃，猶豫兩下，又問，“其實我從剛才就一直想問，牛媽媽你跟靳嚴是不是親戚？”
    他終於知道為什麼覺得牛媽媽說話那麼熟悉了，牛媽媽說話的大部分語音語調，還有那卷舌，都跟靳嚴幾乎一模一樣，就是牛媽媽更溜、更老油條一點。
    “呦嗬嗬，算是吧，我是靳嚴長輩，大概是我曾祖父那一輩的親戚了，遠咯！”
    “是嗎？”
    小陸驀然有些失落，本以為會是靳嚴姑姑或者阿姨之類的，或者，就是……媽媽……隻是靳嚴有什麼難言之隱不說罷了。
    “不過，我就是無忌他媽媽，不過這個就沒什麼好驚訝的了。”
    “什嘛？！”
    不不不，比起之前那個，這個更吃驚！
    無忌大哥明明說是他把靳嚴拉扯大的，所以小陸才會在問牛媽媽的什麼的時候很小心，怎麼又成無忌大哥的媽媽了？
    “可是……無忌大哥和靳嚴不是相依為命長大的嗎？”
    “哎！無忌他爸死的早，我和無忌孤兒寡母沒什麼錢，後來家裏又收留了小嚴，三個人日子就更清苦了，無忌大學的時候才一邊打工一邊照顧小嚴的。”
    “哦……是、是這樣啊……”
    對此，小陸還需要一些時間消化，他暫且將這些“人設”放到了一邊。
    他再看看牛媽媽，明白了一些事。
    靳嚴話嘮和自來熟的性格大概就是跟牛媽媽學的，還有那又溜又滑頭的口音。等靳嚴長大了，說不定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不過說到收留靳嚴，那確實是件苦事兒。”牛媽媽頗有些文藝的惆悵，說道，“靳嚴他媽跟他爸是自由戀愛，後來兩人同居，結果他媽就懷了孩子，那時候兩人還沒結婚，他媽不敢讓人知道，隻告訴了我，說，她想把孩子生下來……哎！他爸也是個混蛋，他媽懷了之後不但一點兒結婚的表示都沒有，還老是跟他媽吵架，後來居然還狡辯那孩子不是他的！”
    “不……不會是因為這樣就……”小陸大概猜出後來的事情，嘴上卻說不出來，心裏也不想承認。
    “不就是嘛，後來他爸就成天夜不歸宿，他媽臨盆都是我在旁邊守著。誒不對，那個人渣預產期就跑了，再也沒有出現過！”牛媽媽說到此處，滿腔憤慨，“他媽也是傻，還想等那人渣回來，一等就是一年，在外地打工，一個人帶孩子，不知道遭受了多少白眼。”
    牛媽媽歎一口氣，頓了頓，接著道，
    “後來終於有一天，他媽受不了了……”
    小陸深吸一口氣，就怕聽見最壞的結果，
    “就把一歲的靳嚴丟我家門口，也跑了。”
    “噗……！咳咳咳……！”
    “誒你怎麼了？是吃太飽噎著了？”
    “不，我……咳咳……沒事兒，牛媽媽您繼續……咳！”
    咳到此處，小陸“敏銳”地猜測，靳嚴那脫線的性格，八成跟他父母有莫大的關係……
    “那沒辦法啊，大人都跑了，我就隻好收了這孩子了，說來也可憐啊，都一歲的孩子了，還沒有一個正式的名字，出生證上他媽就讓人給他寫了個‘等’字，身邊人管他叫‘等等’叫了一年。我看他遲早也是要上學讀書的嘛，不能再‘等’了啊，所以就去民政局給取了個名字，跟他媽姓zh……靳……”
    ……
    一天休假，小陸都沒有出門，就在房子裏走來走去，坐一坐看看手機，又幫忙牛媽媽提提沙發，要麼就是跟牛媽媽嘮嗑。
    到了下午五點多，牛媽媽說要回去給孫無忌做飯，小陸才發現自己在家裏耗了一天了，忙考慮今天晚上的菜單。
    “哎呀這下晚了，菜場都要關門了吧？”
    “六點前應該還有，趕快去樓下買吧。哎！下次你應該像我，不管一天有什麼時間什麼事，都一大早就去搜羅回來，晚上照做就是了。”
    “也隻有下次這樣了……”小陸說著，忽然想到什麼，忙拿出手機打電話，“我還是打電話跟靳嚴商量去哪吃好了。”
    “那你慢慢商量，我先走了啊！”
    牛媽媽道了別，輕輕把門帶上。
    嘟嘟——嘟嘟——
    “喂小陸，啥事兒阿？”
    “我們今晚出去吃吧？”
    “阿正想跟你說不用煮我飯了呢，我還要開會，很晚的。”
    “又要應酬嗎？”
    對麵頓了頓，答道：“不是，是……我們做錯了事情，領導要批鬥我們呢！哈哈哈……”
    “好吧……那你自己解決吧，不用管我。”
    “嗯，好的，這樣先啦！拜！”
    “拜……”
    等對麵先掛了電話，小陸還握著電話呆立了良久。
    剛剛答應牛媽媽，立刻就要毀約了嗎……

    作者閑話：

    老實說，靳嚴身世那一段，修正之前是閑話家常風，改的時候打算加一些正劇悲情風，然而完成後……忍不住逗比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