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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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遲琰回到家的時候,遠遠就看到了佇立在起居室門口的老管家。
“俞伯?”
老管家不愧是跟著尉遲家一起經曆過大風大浪的狠角色,一點兒沒有偷聽牆角被抓包的慌張,緩緩轉身,恭敬地開口:“先生,您回來了。”就連語速都與平時別無二致。
看了看俞伯手上裝著甜點的托盤,尉遲琰挑了挑眉,不解自家向來禮數有加的管家為什麼會躲在門口做出這麼失禮的事。
俞伯看了眼起居室裏頭的那兩人,輕聲回答:“芸嫂似乎在和黎先生回憶大少爺的事情。”
尉遲琰聞言驀然蹙起眉頭,接過俞伯手上的托盤大步走進了起居室:“黎昕。”
黎昕還沒有從芸嫂的訴說中回過神來,芸嫂也正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之中,身後突然響起的那清冷嚴肅的熟悉嗓音將兩人雙雙嚇了一跳。
“先……先生!”芸嫂幾乎是從座椅上彈了起來,對著尉遲琰低下頭,一時之間有些手足無措。而黎昕則依舊窩在沙發裏,隻是飛快地抬頭看了來人一眼,就撇開了腦袋——比起昨晚,他現在更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個男人了。
“辛苦了,芸嫂。”尉遲琰淡淡開口,沒有任何生氣的跡象,於是芸嫂如蒙大赦一般點了點頭,快步離開了起居室。而黎昕眼見芸嫂遠去的背影,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他也可以先走一步嗎?
“嚐嚐這個。”將手中的甜點放到桌上,推到黎昕麵前,尉遲琰在一旁坐下,自顧自給自己倒了杯紅茶。
黎昕望著麵前的重乳酪蛋糕,卻沒有那個心思和勇氣拿起小勺子。事實上,芸嫂剛剛說的那些事讓他眼下滿腦子都是理智與情感不斷地相互拉扯,滿心的不解與混亂。
“怎麼?不喜歡?”尉遲琰啜了口紅茶,見黎昕隻呆坐在一旁未曾動手,開口問道。他知道這人因為自己的出現又開始坐立不安了,但是不知道剛才芸嫂對他說了什麼才讓他滿心的別扭和掙紮都盡數展現在那雙漂亮的眼睛裏了。
黎昕聞言又飛快地抬頭看了尉遲琰一眼,隨即低下頭,因而隻從眼角的餘光裏撇到那個男人看著自己時甚至可以稱作是溫和的神情。當即心下更亂,卻也機械地拿起了勺子,挖了一小塊蛋糕放進嘴裏。
充沛濃鬱的奶香瞬間衝淡了紅茶殘留在舌尖的苦澀味道,甜而不膩的絲滑口感足以讓人體會到甜蜜和幸福的感覺。黎昕在恍惚中也吃得出來,這是家裏大廚的手藝。從前那父子倆都不喜歡吃甜食,所以大廚也隻有在尉遲晞的拜托之下才會偶爾動手做上一小塊。
尉遲琰看著黎昕把一小塊蛋糕送進嘴裏,然後無意識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勺子和唇角,深邃的眼中閃過一絲幽黯的光忙。
“好吃麼?”
“啊?”黎昕聞言茫然抬頭,見尉遲琰正眯著眼望著自己,臉上是他從未見過的奇怪表情,不知為何心下忽然一跳,“嗯……嗯,很好吃。”
尉遲琰看著麵前的少年因為蛋糕而顯現出滿足表情的臉,心底最柔軟的地方驀然一陣滾燙。
他從前一直不知道這人為什麼這麼喜歡這種甜膩膩的東西。可自從那人走了之後,他才知道,這東西可以給人短暫的甜蜜和幸福的錯覺。隻是甜蜜過後,那隨之而來的苦澀也就愈加劇烈。然而即便如此,他也如同無可救藥的吸毒者一樣,不斷追逐著那短暫的、伴隨著心疼的幸福錯覺。
於是,黎昕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目瞪口呆地目睹了尉遲琰將一大口重乳酪蛋糕送進嘴裏的驚人畫麵。
尉遲琰雖然在品嚐著蛋糕的香甜,可同時注意力卻是全數集中在黎昕的身上。眼見少年臉上顯現出驚訝的神色,不由在心中覺得歎息又好笑。
即便從前他從孤兒院領他回來是為了那個肮髒的目的,可也沒把這孩子當成花瓶來養。那些足夠讓他成為一個優秀的集團CEO的精英教育沒有教會他喜怒不形於色嗎?還是因為他給他的傷害太重,以至於每次麵對麵的時候,他都無法隱藏自己恐懼而悲傷的情緒?
思及此,尉遲琰原本微微勾起的唇角就瞬時失去了弧度,隻覺得胸口一陣陣地發緊發疼。他突然想起那時重逢後在秦瓊的第一次見麵,這人不過是看了他一眼就舊傷複發昏迷不醒進了醫院,隨後就是一連串你追我逃的戲碼。
而在黎昕看來,尉遲琰吃了一口乳酪蛋糕之後,臉上的表情卻是突然間多雲轉陰了,就連他周身的空氣,也一下子變得冷冽逼人起來。
那麼不喜歡甜點為什麼還要吃?黎昕覺得很不解。
壓下心頭奔湧的情緒和情感,尉遲琰決定先和麵前這人說說“正事”,否則長時間地麵對著這個人像從前那樣一起喝下午茶,連他自己也要控製不住表情,破功了。
“今天尉遲集團旗下的分公司和黎氏做成了一筆生意。”
黎昕一聽,立刻明白尉遲琰這是要和他談黎氏的事情了。
如果這件事發生在在剛才芸嫂和他聊天之前,那麼他的心裏隻會想:快點解決黎氏快點讓他回C市,從此老死不相往來就好。就算尉遲琰擺平了之後要收購整個黎氏後連一分錢也不想分給他,他也不會計較的。
可是在剛剛從芸嫂口中得知了那麼多事之後,黎昕終於意識到了這件事的複雜性,並不是他想的那麼單一。如果不是尉遲琰突然出現,他現在就可以一個人好好想一想。隻可惜這個男人不知為何從公司早退回家,讓他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不過無論如何,還是要先解決眼下的事。於是黎昕暗自深呼吸了幾次後終於開口:“不知道尉遲先生想要怎麼處理這件事?”
見少年已經迅速處理好了自己的情緒,靜下心來做出一副和自己正式商談的模樣,尉遲琰不由微微勾起唇角:“要什麼樣的結果,是你該考慮的事。畢竟黎氏應該是你的。”
“那麼尉遲先生又想從這件事上獲得多大的利益呢?”
“那也要看黎氏的主人到底有多慷慨了。”
“……”黎昕聞言不由蹙眉。和尉遲琰的短短兩句話之間就好像讓他回到了從前在尉遲集團時與那些難纏的商界大佬們協商時你來我往互不相讓的時候。
漂亮的雙眼第一次毫無避閃地對上對方深邃難懂的目光,即使隻是堅持了幾秒鍾時間,也足夠讓他看清對方的麵孔和表情。隻可惜,他大概還遠遠沒有達到尉遲琰那樣的水準。從那張看不出真實年齡的俊臉上,他一點也無法揣測對方的情緒和真實意圖。
這樣一個男人,這樣一個在他的印象中冷酷無情的男人,真的會像芸嫂說的那樣嗎?
黎氏是由黎昕的父母黎清和許雯夫婦在二十年前所創立的貿易公司,最初是由夫妻二人變賣了從父母那裏繼承的財產和嫁妝湊足了資金注冊建立的。
等到黎昕出生的時候,公司已經初具規模,業務量也趨於穩定。黎氏夫婦不是什麼有大野心的人,而孩子的出生更是讓他們將大部分心力都放在了兒子的身上,於是黎氏就一直沒有擴大,十年間維持著不溫不火的態勢,夠一家三口生活無憂足以。
許雯唯一的弟弟許銘,在大學畢業之後就進入了黎氏替自家姐姐姐夫打工。雖然他是靠關係進的門,卻是個有實力的狠角色,不出兩年,就坐到了部門經理的位置。如果不是怕公司裏有人嚼舌根,大舅子黎清本來已經打算讓他成為公司的副總經理了。
在黎氏工作的四五年間,許銘認識了黎清的總經理助理,也就是他後來的老婆陸薇,兩人一拍即合,從此狼狽為奸。也不知道是蓄謀已久,還是黎清夫婦的突然去世刺激了他們愈來愈高漲的貪婪欲望,兩人在車禍後就利用身份和職務之便,很容易地從年幼的黎昕的手中搶走了黎氏的控製權。
隨後的事不言而喻,黎昕被送進了寄宿學校,而許銘和陸薇的獨生子許霆則進入了私立貴族學校進行精英教育,狼子野心可見一斑。然而彼時的許銘夫婦已經完全掌握了黎氏和黎昕,就算有黎清夫婦的舊部心中不滿,可也無能為力。
在黎昕出事之後,許銘夫婦造假了他的身份資料和死亡證明,甚至還裝模作樣地舉辦了葬禮。如此一來,整個黎氏都被許銘夫婦收入囊中。之所以還留著“黎氏”的名字,許銘對外宣稱是對姐姐姐夫和外甥的悼念,還假惺惺地表示這個公司永遠都是屬於黎家的。即使外界都知道黎家已經沒人了,可許銘卻不管外頭的說法,橫豎把自己的姿態做足了。
尉遲集團大樓頂層的副總裁辦公室裏,尉遲簡正麵無表情地瀏覽著尉遲琰先前交給他的文件。想到身為董事長兼總裁的男人那不負責任的早退行為,尉遲簡的眉心瞬時打了個結。可一想到晚上回家就能看到那個人和以前一樣在家裏,心裏的不滿又稍稍減少了一些。
“副總裁,黎氏的負責人來了。”辦公室的門被敲了兩下,進來的是副總裁助理。
尉遲簡點了點頭回答:“請他進來。”
這位副總裁助理原先也在尉遲琰的手下做過助理,在尉遲簡進入公司的時候被尉遲琰派來協助他熟悉工作。後來尉遲簡用著也順手,就留了她擔任自己的助理。
助理小姐退出去之前偷偷看了眼現任上司,滿心覺得自己就好像看到了年輕版的尉遲總裁——當然並不是說尉遲總裁老了,那個足以讓所有女人趨之若鶩的男人,比起自己二十歲的兒子隻能說是更加成熟,風姿綽約,舉手投足都帶著令人瘋狂的男性魅力。大概這位副總裁先生,再過個十幾二十年,也會是下一位擁有那種魅力的男人吧……
以尉遲簡受過專業訓練的敏銳度,當然感受得到助理小姐相當不專業的偷瞄,隻不過這種事情經曆多了也就習慣成自然,更何況這位助理處理公務還是相當專業的,於是也不計較。眼下唯一讓他關注的,是黎氏派來的負責人。
許銘其人,之所以把生意做的比黎清大,除了他有野心之外,用人之道也相當高明。早在黎清夫婦還在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公司裏左右逢源,這就是為什麼在他奪取了屬於外甥的財產之後公司裏沒有大的變動的關鍵原因。而他最早收服的人,就是他的老婆,彼時身為黎清助理的陸薇。
陸薇如今早就是許夫人,隨著公司日益壯大,丈夫的身價水漲船高,她也得以躋身貴婦行列。隻不過陸薇也是個有野心的女人,生了孩子後也依然在公司裏擔任要職,把持著一部分權力。由此看來,陸薇這個女人,對自己的丈夫也不見得是百分之百的信任。
“尉遲副總裁,初次見麵。”來人一身幹練的黑色職業裙裝,發髻高聳一絲不苟,保養得當妝容得宜,正是黎氏貿易的當家夫人陸薇。
“許夫人。”尉遲簡沒有起身,隻是坐在辦公桌後朝著陸薇點頭示意。以尉遲集團和黎氏貿易的實力差距,他這樣傲慢有著足夠的底氣和資本。更何況,他也沒打算給這個女人好臉色看。
陸薇果然有些不悅,隻是礙於合作方過於強大,即使對方隻是個二十歲初出茅廬的黃口小兒,她也不得不露出職業的笑容:“您可以稱呼我為陸經理。”
這廂辦公室裏波譎雲詭,那廂尉遲家大宅裏也是暗潮洶湧。
黎昕覺得自己的冷汗都快濕透後背了,但是尉遲琰還是在悠閑地喝茶、和他打太極。他簡直想抓狂大喊“你究竟想怎麼樣就直說”,可惜實在沒這個勇氣。
重乳酪蛋糕早就被黎昕當成減壓的食物無意識間一點點吃光了,看著少年不自覺地舔著自己的唇角的模樣,尉遲琰不著痕跡地笑了笑,喚來管家,又上了一份朗姆百利冰激淩,一點點酒精說不定能更好地讓這人放鬆一點兒。
黎昕也是急了,於是就有些惱——他怎麼會看不出來,這個男人根本就是在逗著他玩兒!於是負氣似的舀了一大勺冰激淩一口吞掉,冰涼的溫度瞬時讓他渾身打了個激靈。
尉遲琰一時沒防備,回過神來看見少年張著嘴呼氣的模樣不由哭笑不得:“怎麼一口吞那麼多?”說著起身坐到他身邊,拿了個茶杯送到他麵前,“快吐出來。”
黎昕也是被冰得狠了,於是也就不管不顧地把口中的冰激淩全數吐了出來,又抿了抿嘴,好一會兒還回暖不過來。而好不容易等到嘴裏的涼氣都散光了,卻驚悚地發現,原本坐在離他至少一米之外的單人沙發上的尉遲琰竟然已經貼著他坐在了一旁,還有一隻手正在他後背上上下摩挲。甚至連那磁性的嗓音也近在咫尺:“又沒人跟你搶,吃那麼急幹什麼?”
一瞬間,黎昕幾乎像是屁股底下被火燙了一樣要彈起來,可是某人比他快一步握住了他的肩膀,生生將他壓回了沙發上:“好了,還是來繼續談正事。”
知道自己已經越界了,再多走一步就會引起黎昕的反彈,尉遲琰相當識相地放了手,坐回到原來的位置,滿意地看到黎昕因為自己的話而勉強沒有再試圖逃跑。
看著忐忑的少年,尉遲琰開口問道:“其實這件事,要看你今後想要以什麼身份活著。”
什麼身份?黎昕聞言微微一愣,剛剛的尷尬和要逃跑的衝動稍稍平息,心底卻湧上另一種不可言狀的感覺。
望著男人正經的臉和那看不出情緒的深邃雙眸,黎昕覺得自己有些魔怔了——為什麼他會覺得尉遲琰這句話問得別有深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