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 11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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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昕喝完了粥,芸嫂從衣櫃裏拿了一套衣服遞給他,示意他去洗個澡。黎昕認出那衣服是他自己的,那還是他到了C市之後才買的新衣服,相比起那些破T恤牛仔褲而言,這套廉價的休閑西裝已經相當正式了。
    看來那個夏朗在把他偷運回來之前還闖空門去了一趟他租的房子。
    黎昕覺得自己已經對於這些事情麻木了,他沒有拒絕,接過芸嫂手裏的衣服進了臥房附帶的浴室。
    芸嫂隱約察覺到黎昕的情緒有些不對勁。確切的說,從他掛掉了尉遲琰的那個電話開始就沒再說過一句話,臉上也沒再露出過任何表情,近乎呆愣地一口氣喝完了粥,連那些小菜都吃得幹幹淨淨。
    芸嫂不知道她的雇主對黎昕說了什麼,但是心裏想著雇主說過是因為這孩子和大少爺有關才會如此照顧他,所以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吧?難道是因為一會兒要和資助他的大老板見麵所以緊張?
    善良的芸嫂除此之外想不出任何黎昕異樣的理由,眼看著黎昕乖乖拿著換洗的衣服走進了浴室關上門,這才搖了搖頭,麻利地收拾了碗筷,徑自去廚房洗碗去了。
    浴室裏有一個很大的按摩浴缸,黎昕機械性地放了一整缸的水,甚至在水已經溢出來之後才後知後覺地關掉了水龍頭,然後把自己泡了進去。如果不是芸嫂之前已經設定了恒定的水溫,估計黎昕這會兒壓根兒不會去管自己放的是一缸冰水還是一缸沸水。
    四十度的水溫暖了黎昕不知什麼時候變得冰冷的手心,也漸漸地讓他從麻木機械的狀態當中解脫出來。怔愣木然的雙眸中不知是被氤氳的水汽還是別的什麼所沾染,透出一絲無助的水光。
    在接過芸嫂手中的電話之前,他還在心中為自己打氣,他以為自己已經平靜到可以麵對了;他以為經過了一個多月的調整,他不會再像上一次那樣,聽到那個人的聲音,甚至還沒看清他的臉,就丟臉地昏過去。
    可殘忍的事實是,從那個人第一句話的第一個音節傳入他的耳中起,他就失去了自己所有的反應能力。
    尉遲琰說他想和他談談。
    他說他本來不想打擾他的生活。
    他還說他隻是想讓他幫忙完成他的一個心願。
    一個個音節通過電波滑過黎昕的耳邊,他卻好像聽不到對方在說什麼。黎昕覺得這種感覺很遙遠,卻很熟悉。似乎和當初在他得知自己存在的意義之後,第一次麵對尉遲琰時的感覺一模一樣。
    微燙的水沒過鼻尖,水壓鋪天蓋地一般地作用於全身的時候,黎昕終於想起來了——這是心痛到麻木後死了的感覺。而他,的確已經死過一回了。
    “嘩”地一聲巨響,身體的本能拒絕了窒息的感覺,帶著黎昕的頭腦和理智一起,從崩潰的邊緣浮回水麵。黎昕輕咳著抬手抹了把臉,順便抹掉了眼角的熱燙。
    跨出浴缸站到鏡子前,黎昕抹了把鏡子上的水霧,裏頭出現了他略顯蒼白,卻被熱水逼出一絲粉色的少年麵孔。是這具新的身體提醒了他,救回了他,讓他不該再為同樣的人,同樣的原因,傻乎乎地再去死一次。
    黎昕穿戴整齊跨出臥房大門的時候,芸嫂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時不時地往他的臥房方向看過來。眼見他終於出現這才鬆了口氣:“黎昕,尉遲先生派來的司機已經在樓下等著你了。”
    黎昕點了點頭勉強笑了笑:“謝謝芸嫂。”
    然而芸嫂卻因為黎昕的笑容瞬間怔愣。
    這是黎昕第一次對她笑,可為什麼這個陌生的少年笑起來,會讓她覺得那麼熟悉?
    然而還不等她反應過來這份熟悉感從何而來,黎昕已經轉身出了門。
    黎昕覺得自己雖然依舊在為即將到來的見麵而忐忑,可是剛剛在浴缸裏差點兒溺斃的那一瞬間奇跡般地讓他有些釋然了。
    其實他明明知道的,從他在這具身體裏醒來的時候他就明白的,尉遲琰,他的養父,對於他來說應該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就算這輩子再次遇到了他,那也不過是個陌生人而已。
    所以黎昕雖然仍然不安,卻還是鎮定地坐上了那輛對著自己敞開了後座的豪華B字頭黑色轎車,即使發覺自己正被帶著前往曾經住了十三年的地方,也依然沒有突如其來的驚慌之感。
    市郊,尉遲家大宅。
    尉遲家如今剩下的兩位主人相當少見地白天裏雙雙在家。
    管家俞伯交代了廚房弄些飲料水果小零食,因為今天要來的客人很重要,卻又不同於往常那些商界權貴們。
    所以當黎昕深吸了口氣走出車門,第一眼看見那個身著老式三件套西裝,滿頭銀絲一臉不苟言笑的管家俞伯正對著他微微鞠躬時,剛剛在車上做的心理建設差點兒就破功了。
    “黎先生來了,先生和少爺正在小客廳等您。”俞伯秉持著一個管家應有的禮節引導黎昕往屋裏頭走的同時也在不著痕跡地打量著這個近期來讓兩位主人都失了分寸的少年。
    當黎昕朝他回禮的時候,俞伯覺得自己恍然大悟了——那禮貌中帶著不安,卻又極力掩飾的模樣,和他當年領著大少爺走進這道門時的樣子,實在是太像了,即使這個少年和大少爺沒有一絲相像之處。
    黎昕沒有想到自己會被迎進尉遲家大宅的小客廳,因為那裏屬於內室,隻有家族親緣和摯友才能進入,其他人就算再怎麼身份貴重也一律都隻在外廳接待。不過他更沒想到的是尉遲琰和尉遲簡二人都在。畢竟自從夏朗出現他就知道,對於他的事,尉遲琰已經開始親自過問,雖然他還不知道“黎昕”有什麼價值能讓尉遲琰這麼重視。
    不過沒關係,小客廳也好,兩人都在也好,最好今天能把一切都問清楚,讓那兩個人放他回C市,繼續去過他與世無爭的小日子。
    隻不過這個時候黎昕還不知道,他的這個願望注定是不可能達成的。
    所謂“小客廳”,事實上是位於尉遲家大宅後宅一層的起居室。
    前宅富麗堂皇,多用於接待外客,舉辦宴會,二三層還設置了數間客房。而後宅則屬於內院,同樣華麗,卻更多了一分精巧和溫馨。這裏是尉遲家為數不多的主人們的私人空間,除非得到主人的準許,沒有人能夠踏足這塊地方。
    所以這間位於一層,且連通了位於二三層的幾間主臥室的起居室,雖然很偶爾也會用來接待一些尉遲家的親緣和摯友,但絕大多數時候也隻有主人會在裏頭稍作休息。
    起居室裏的其中一麵牆是完整的一麵落地玻璃,正對著位於前宅和後宅之間的一大片草坪花圃。每到冬天,柔軟的沙發就會被擺到靠近落地玻璃的地方,茶幾上擺上各色咖啡、紅茶和甜點,讓主人們能夠在香氣氤氳中享受到冬日暖陽的溫馨。
    隻是,這一幕在起居室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出現過了。
    確切地說,自從大少爺尉遲晞死後,這間起居室就幾乎淪落為了走廊過道,因為尉遲家剩下的兩位主人都再也沒有那個心情相約坐在這裏交流什麼家人之間的情感。
    俞伯從尉遲琰的父親掌家起就成為了尉遲家的管家。四十幾年來見證了尉遲家數次大廈將傾,一次充滿腥風血雨的權力交接,又經曆了無數次危機動蕩,終於眼看著這一代當家尉遲琰帶領尉遲家成就了今天不可撼動的地位。他身為管家被主人視為家人,自然為此與有榮焉。
    隻是,這一切在尉遲晞死後,都變得沒有那麼重要了。
    俞伯天天麵對著這個變得冰冷、沒有一絲快樂溫馨的大房子,覺得如果大少爺能夠再一次和主子一起坐在那個起居室裏曬著太陽、開開心心地喝茶聊天,那才是尉遲家如今最不可企及的幸福。
    所以,這個名叫黎昕的少年,很重要。
    俞伯想著此刻正雙雙等在起居室裏的主子和少主,又不著痕跡地看了跟在身後兩步距離的少年一眼,腳下加快了前進的步伐。
    再一次踏足曾經生活了十三年的地方,回憶當然不可避免。而這樣不知該被定義為幸福還是痛苦的回憶,在黎昕穿越連接前宅和後宅的長廊,透過那一大片落地玻璃看到起居室裏那兩個熟悉的身影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這時黎昕才清楚地明白,所有的自我安慰和心理建設都是沒有用的。就算他再怎麼勸慰自己,說現在的他和那兩個人相隔著前世今生已經毫無瓜葛,他也知道那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先生,小少爺,黎先生到了。”
    到達了目的地,在前頭引路的管家恭敬地向一側讓開兩個身寬,一邊對著裏頭的主人稟報,一邊對著黎昕做出了一個“請進”的姿態。
    黎昕的視線凝視著近在咫尺的門框——隻要邁出這一步,他就會看見父親和小簡了,胸口的跳動漸漸趨於激烈。
    “黎先生?”眼見黎昕遲遲不動,俞伯輕聲開口提醒。
    黎昕微微抬頭望向俞伯。滿頭銀絲的老者雖然依舊一臉不苟言笑,可那對看盡了風霜的睿智雙眸卻透著絲絲讓他看不懂的溫度。
    黎昕暗自深吸了口氣。
    都已經走到這裏了,難道他還有退路嗎?
    於是緩緩抬腳,輕輕落下。一步的距離他就跨入室內,一抬頭,端坐在沙發上的那兩個人一覽無餘。
    黎昕心頭一陣發怵。
    尉遲簡倒是不必再說,隻是他終於再一次從除了報紙雜誌和電視新聞之外的地方,清晰無誤地、毫發畢現地,看見了尉遲琰,那個與他記憶中、一年多前別無二致的男人。
    “黎昕,坐。”因為對方的年紀和自己的身份,尉遲琰並沒有像盡責的管家或故作姿態的夏朗那樣稱這個看起來像是十六七歲的少年為“黎先生”。
    “……尉遲先生。”黎昕知道自己的嗓音聽起來有些滯澀,可是他無法控製。在冷氣充足的起居室裏,他的後背還是在不停地冒著汗。光是要保持理智的清醒和麵上的鎮定已經需要花費他全身的力氣。
    尉遲琰指給黎昕的是一張單人沙發,斜對著他自己所坐的那條L型長沙發,而尉遲簡則占據著遠一些的一張單人座。
    “喝點什麼?”眼見黎昕落座,尉遲琰又問。
    “……紅茶吧,謝謝。”黎昕胡亂回答了一句。因為靠得近,他甚至能夠感受到尉遲琰動作時周身微弱的氣流變化,這讓他更加心煩意亂。
    尉遲琰聞言,紆尊降貴親自給黎昕倒了茶,隨手又將牛奶和糖遞到了他麵前。然而黎昕卻好似沒有看見,徑自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這樣微小的動作卻讓尉遲琰不禁眯起雙眸,細細地盯著黎昕,看著他抿下一口,將杯子放回碟中,而後不自覺地伸出食指,輕輕摩挲著靠近杯環的那一處杯沿。
    記憶中的細節在黎昕的身上全盤展現,令尉遲琰原本平淡的心情驟然起了波動。看了眼黎昕杯子裏顏色清亮的茶水,尉遲琰望向黎昕的目光之中更是多了幾分複雜和不可置信。
    就在尉遲琰意外的時候,一直在一旁安靜的尉遲簡卻突然開口:“為什麼要走?”開門見山,語氣冷硬,然而其中卻隱藏了一絲幾乎不可察覺的莫名委屈。
    黎昕並沒有聽出來,他隻覺得終於能夠進入正題了。
    “我已經告訴過夏先生,我感謝兩位的好意,卻並不想接受。”
    “原因?”尉遲簡的怒火在堆積。
    黎昕見一旁的尉遲琰並沒有想要插入尉遲簡和他的對話的趨勢,於是繼續回答:“我知道我的身體狀況不好。不過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想趁還活著,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兩位給我的幫助已經夠多了。”
    “A市也能做你想做的事情。”尉遲簡並不退讓。
    “這裏太繁華太浮躁,生活成本太高,對我的身體也不見得有好處。”這樣的問題可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黎昕覺得漸漸對答如流,反而開始放鬆下來。
    然而尉遲簡並不接受這個理由:“如果接受當初的提議,就沒有所謂生活成本的顧慮。”
    尉遲簡知道自己對黎昕的離開耿耿於懷是一種移情作用,他雖然告訴父親他知道這個少年不是他的哥哥,可是他依舊忍不住覺得是哥哥又一次一聲不吭地離開了他。那天晚上,他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克製住自己想要親自去C市把他帶回來的衝動。
    察覺到尉遲簡的氣憤,這廂黎昕卻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這兩個人到底是怎麼了?難不成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上趕著給人送錢的傻子麼?可就算有,也不該是這兩個人啊!
    黎昕這麼想著,不自覺地將視線掃過尉遲簡,措不及防地停留在了尉遲琰的身上,可那一眼,卻讓他原本已經開始放鬆的心又提了起來——那是什麼眼神?!
    尋常人都受不了尉遲琰那種不怒自威的氣勢,當他刻意注視某人時更是會讓人寒從心生,更何況是身懷巨大秘密的黎昕?他不過隨意一瞥,就瞥見尉遲琰盯著他那如同毒蛇盯著青蛙的眼神,讓他不由地打了個寒顫。
    於是黎昕腦袋一抽,一句不經大腦的話即刻溜出嘴邊:“兩位究竟為什麼一定要留我這麼個非親非故的人在A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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